我的故乡,我的矿山,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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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站在我家门前的半山坡上,吆喝我回家吃饭的嘹亮桑音,传遍了大半个矿山,她身后房顶上土烟囱里冒出的烟雾都在颤抖。

我早听见母亲的吆喊声了,此时,我正在矿山上一个露天大仓院里玩,肚子早饿的"咕噜咕噜"不停的叫唤。不过,我现在还不想回家去吃饭,我还没玩够呢,我和一群小伙伴,正在大仓院中,争抢着一台小火车头玩,这台小火车头有些历史了,听大人们说,它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中国,掠夺我们矿山煤炭资源留下的。这台小火头的长像,它不象现在那种火车头,圆滚滚,黑不溜秋,突突喘着粗气,轰隆隆的跑,小火车头的模样,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很象电影里小鬼子使用的那种装甲车,车体是原生态钢铁,上面锈迹斑斑,没有上过漆或涂料什么专门美化过,在这台小火车的车身上,刻印有:“昭和十二年日本株式会社制”的字样,是用柴油驱动行驶,矿山上为什么弃用小火车,因为矿山早已使用上更先进的电机车了。

一到放寒暑假,我写完了作业后,一天就在这里玩儿,我和小伙伴们爬上小火车捉迷藏,玩打仗,跳上跳下,学电影里的铁道游击队里的"飞虎队",直开心极了。

因为现在是暑假,天气又好,今天来玩小火车的伙伴非常多,小火车上挤的满当当的人,我力气弱,一个上午了,没能爬上小火车,有大点年龄的伙伴主持公道,建议大家排队轮流上小火车玩,省的到时打仗,终于轮到我上小火车了。

我刚爬了半截小火车,母亲找了过来,她一脸愠怒,上来一把将我拎下小火车:"懂的吃饭不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爸买了猪肉,妈妈做了猪肉炖粉条大米饭等你半天了……"母亲一边嘴里唠叨着,一边生拉硬扯,拽老不情愿的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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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我生日那炖猪肉炖粉条大米饭,是我活了十岁,吃的最香的一次饭!

母亲做的猪肉炖粉条菜,里面有大土豆块,胡萝卜块,颤微微的大豆腐块,红白黄三种颜色,冒着香溢四飘的油花花。母亲特别给我盛了一大海碗猪肉炖粉条,又给我盛了一大海碗,冒了尖的雪白的散发着香味的大米饭。我平时没有这种待遇,今儿个全凭我生日沾了光!这一炖生日饭我吃香了,肚子很快吃的滚瓜溜圆。

我盯着变的空空的碗碟,才想起问母亲吃了没有?“吃了、吃了……"母亲念叨着,收拾碗筷开始洗涮。

在我的映像中,我从没见母亲在我面前吃过饭,有时,我脑子里天真的想:我的母亲肯定是个神仙,她不需要进食和吃饭。

有一次,我终于碰上母亲吃饭了,那天,母亲给我们包饺子吃,我吃饱后,去矿山上玩,只玩了一会,肚子又饿了,其实,我是肚饱,眼不饱,玩着时,还在惦记母亲今天包的香喷喷,特别好吃的饺子呢。

我回到家,看到母亲就着几块淹咸菜,喝着一碗玉米渣子粥,她手里拿着一块已经干硬了的玉面窝窝头,我认出了这块干硬窝窝头,它是我一个星期前,吃剩后,扔进我家碗柜角落里的,不知怎么被母亲翻了出来吃。我问母亲怎么不吃饺子?母亲说我父亲下井挖煤苦,留给我父亲夜里下班回家当夜宵吃吧……母亲说着咽下最后一块窝窝头。

我最不爱吃窝窝头,还有玉面渣子了,因为这种粮食"磨擦力"太大了,吃在嘴里割嗓子眼儿,非常难受,听大人们说:玉米面,玉面渣子本来是用来喂生畜的,因为那年月好吃的小麦难产,造成粮食紧张,只好使用产量大,耐活的玉米,加工成面或渣子,供应给人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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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矿山粮站实行供应制,百分之四十供应细粮,百分之六十供应粗粮,细粮主要是白面,粗粮品种比较多,有高梁米,有小米,有各种豆类,粮食安人头年龄大小定,十岁以上,每人每月九斤细粮,十六斤粗粮,一共二十五斤粮食,在矿上下井的工人,额外补助三十二斤粮票或粮食代领票,主要是照顾井下又苦又累矿工吃饱有力气挖煤。那些年副食稀缺,好一点的家庭,每炖都能吃上土豆白菜加豆腐烧的大烩菜,烩菜里在挖上一大勺子猪油放进去,油腻腻的谗死个人!家庭困难的一个星期才能吃上一次大烩菜,平时只有咸菜,咸菜里呛上半铜勺子油,就着窝窝头和玉面糊涂,也特别香和滋润。

矿工家庭大部分日子过的很困难,主要是家里人口多,有的家庭拥有八个子女,十个子女,五、六个子女的家庭韵韵常常。每到年根底时,矿山上会给发放困难补助,申领补助前写好申请书交到矿工会。不久,矿山大院的宣传栏上,就会张贴上几张大红纸,大红纸上写上贫困家庭的名单,在名单的后面,相应写上补助金额,有5元的。有10元的,有15元的,我家拿的是二等补助——10元。

父亲带上这10元钱,利用他工休这一天,骑上我家那辆“红旗“牌自行车,下到了附近的村子。

很晚的时候,父亲回到家中,他从自行车后座上搬下两袋子面,扛进屋里。袋子里装的是白面,有五十斤,父亲说,是高价买的,一毛钱一斤。

父亲刚将面放好,母亲就打开面袋,用碗将面挖在泥土烧制的盆子里开始和面,做过年吃的食品。

母亲非常心灵手巧,她做的各种过年食品,花样百出,尤其母亲做的那种叫“二面捧"的油炸食品,越吃越想吃。这个叫“二面棒"的食品,我看见母亲是这样制作的,母亲将白面玉面米掺合在一起后,然后放大半勺糖精,再倒入半瓶素油,加水和成面团,放在一边醒过半小时后,开始取面揉面,揉的很劲道后,用切刀切成一块一块的小方块,然后这些小方块,放入滚开的油锅里,不一会儿,炸好的小方块面团出了锅,捞在洋磁盘子里 空油晾凉,这就是"二面棒“,“二面棒"因为是用白面和玉米面做成,炸好的“二面棒"一面是金黄色,一面是银白色,非常诱人,我早流出了口水,迫不及待伸手拿起了烫手的“二面棒"塞到我的嘴巴里。

那年,我们家中又添了一个小弟,全家七张嘴,靠父亲一个人下井挣钱养家糊口,明显很吃力了。母亲在小弟过了周岁时,通过熟人介绍,下了我们矿区上办的"五七"小煤窑,小煤窑的名字“八十六煤矿",离我们矿工家属区有十多里地。

母亲下了小煤矿后,我们家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观。我记的母亲下班回到家时,手里总会提一袋包米,拿一条猪肉或一只羊腿,母亲拿家来的这些食物,都是从小煤矿边上的村子里买来的,那时候,母亲给我们煮好的玉米吃不了,我就带上去学校,分给和我要好的同学吃。

我早想去母亲下煤窑的“八十六"玩一玩。

那是个礼拜天,我邀上一个伙伴,来到了“八十六"。

小煤矿上管理松散,我和伙伴三拐两拐钻进了矿井里。

下到矿井里,才知道前方黑糊糊的看不到边际。我们象无头的苍蝇,开始胡乱撞,很久以后,看到不远处有一点微光。我们顺着光而去,来到了发光处,这时,发现光是从一个黑口子里出来的,这个口子有一米的高度,我和伙伴争论挖煤的人是怎么进去的,小孩往里钻,不低一下头,都进不去,好在我和伙伴们个子都不高,躬一下腰,就钻进了这黑口子。

我们在黑口子里,正连滚带爬着,一个灯光一闪一闪,好像匍匐而来,灯光近了,我看到了我的母亲,母亲爬行着,她双手推着头前方一个木箱子。

母亲头上戴的安全帽,用一根绳子绑定在脖子上,头上那盏矿灯的光线已经变的很暗。

我早听母亲说过,她是专门从地面,往井下运送炸药的,一个班至少地面井下来来往往二、三十次。

今天,我亲眼见到:母亲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在不到一米高的掌子面里,每天十多个小时,爬着干活。

不知怎么,我眼睛里有了泪花,心中升起一种激情:我的抓紧出井,不给母亲添乱,早些回家去,认认真真去写我荒废了好几天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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