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雪,来的突然,落得绵软,倏忽而至,不见首尾。
穿过街道的臃肿,行人的趔趄,或趴或站,层层叠叠,染了风月,衰了鬓发。
笔落处,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好久不见的大雪,几分欣喜,几分爱怜,再加上几分忧愁,那是酸甜苦辣,雪全部的味道都融入其中,不再那般清淡寡味。每年入冬之后的期盼就是雪的到来,这是冬的仪式,无论来得多晚,只有下雪后,心中才会真正认同所谓的冬季。在记忆中回溯,每年雪花飘起的时候,家里总会有一锅热气腾腾的大锅烩,食材随意,火候随意,但带起的味道始终如一,不变的有三样,羊肉、辣椒、冻豆腐,祛寒暖身,活血提神。大大的双耳砂锅,满满当当,喷着热气。最好的滋味是从锅里直接送到嘴里,趁着热劲,从喉头到肚肠,那感觉比烧酒更热烈,由内而外的喷薄。儿时的记忆,蒸腾的雾气里埋着父母和我,结婚后,成了我和媳妇,如今还有个含混不清的小脑袋,味道和温度的传承,在血脉中一代代经久不息。雪是开启这种味道的钥匙,打从第一次记住这个,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眼前飘过雪花,口齿之中就会不自觉地翻涌而出。雪中的世界总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整洁和光明,有人说他藏污纳垢,有人说它冰清玉洁,但在我眼中的雪,却是包罗万象。这包容除了草木山川,也是芸芸众生。记忆里童年的雪,每一捧都是快乐,每一片都有故事,是纯洁,是热爱,也是对花花世界的向往。那年大雪,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秒冷风呼啸,朔风夹着冰茬不由分说地砸了下来,一夜之间,整个城市被裹成了一片素白,宛若整个城市被换上了冬装,白的楼,白的路,白的车,就连路灯都比平时粗壮了许多,它们就那么臃肿的站着,看着同样臃肿的我们,一言不发,却笑得瑟瑟发抖。校车没办法开来,但我们依然按时聚集在那已经厚实了一倍的路牌下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由最初的不安到后来的兴奋,铺着半人厚积雪的马路成了我们最完美的天然乐园,我们在其中打闹嬉戏,阳光不小心透过云层,天上地下,金光万点,颇有些飞雪带春风,裴回乱绕空的闲适。不知是谁领着头,我们一路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步行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学生,一股股,一队队,在同一个方向汇聚,有人迎风高歌,有人追逐有人欢闹。声音在雪中飘荡,雪在声音中飘扬,恍然间伸出舌头接住一片雪花,原来,那味道是甜的。成年后,对雪的热爱已经不会那么单纯了,儿时一味念着雪的好,下得小了,可以打打闹闹,下得大了,还能休课放假,那时对雪唯一的期盼就是大一点,再大一点。如今我们的世界变了,准确的说是我们的身份变换了我们的世界,我们学会用理性分析这把小刀去对待任何事物,用自己的尺度去衡量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所谓“良质”已经被我们深深藏起,一切形而上的东西都在逐渐显露出它的狰狞。曾经看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而今看雪,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碾冰辙。不知不觉间,我们就从那个看见雪就满腔欣喜的孩子一步跨进了成年人的世界,这里也同样冰冷,白素,喜欢也许还在,但更多的还是各种担忧:路上的雪化没化;孩子上学晚不晚;工作忙不忙;订的货物能不能按时送到。这些东西只是轻轻在你脑袋里转上一圈,所有关于雪的好感便翩然而去,剩下的,只是烦躁和忧虑搭建的危楼,摇摇欲坠,让你感到危机。于是,苦涩是你唯一能想象的到的味道。未来一直都在,我们也从昨天跨往明天,生活这座苦难场一直在用他的方式让我们不断取舍,人,物,事,当所有的一切成为概念铭刻在脑海中时,当你再次面对漫天飞雪时,希望还能记起,那雪中,那些岁月中,包含的个中滋味。冬易密雪,有碎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