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本章起,视角由女主变为男主。)
苏州之行很是顺利。到达当天,我们就走访了苏州分布行,这里经营如常,看来未受牵连,很快我们便找到了接头人。
他的身份很特别,是布行货物押送处的马童,年仅十五,名唤“小毛头”,十分不好惹。
“我没有名字,庄主捡到我时,我就是个要饭的。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是个要饭的。其他要饭的总欺负我,还叫我毛头小子,久而久之,他们都叫我‘小毛头’了。反正我也无所谓,爱叫啥叫啥呗!能吃饱肚子就行。”他随意地四处张望,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谢谢你!小毛头。外祖既选了你,想来必定有你的过人之处。在这里好好干,姐姐保证,你以后都不会再饿肚子了。”小雅轻轻地摸摸他的头,真让人奇怪,他竟然没有躲开。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也学着小雅的样子,抬手去摸他的炸毛。果然,一试即中。他一下子像炸开了一样,瞪着两颗大大的眼珠,咆哮道:“别碰我!”
“嗯哈哈哈~你干嘛这么凶呀,这位哥哥不是坏人。”小雅被逗得大笑,顺顺他的炸毛,替我解释道。
“哼!不让他碰就是不让他碰!”
“还挺有个性。”我淡淡道。
第二天一大早,小毛头就毛毛躁躁地跑来察院找小雅,被守卫拦在门外。
小雅出门时正好撞上他。
“汐舞姐姐,让我跟着你吧!”小毛头拉着她的衣襟,开门见山地撒娇道。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她摸摸他的小炸毛,温柔地问道。
“我喜欢你呀!前些时日我随马队到扬州跑货,扬州城那夜的洛汐舞,真叫人大开眼界!”
“洛汐舞?是我的名字吗?”
“是姐姐的名字,但也是那支舞的名字哦!现在大家都这么说,只有洛汐舞才会跳洛汐舞,也只有洛汐舞才配跳洛汐舞,嗯哈哈哈~真秒啊!”
少年明媚的笑声让她感到久违的快乐和感动,她就那么注视着他,眼睛里满是羡慕和欣慰。
“姐姐,姐姐,让我跟着你嘛!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现在庄主交给我的使命也完成了,就让我跟着你嘛!姐姐~”他拉着她的衣襟死不撒手,撒娇的音调愈发磨人。
“好了,好了,你先松开。”
“松开就答应我吗?”
“你先送开再说。”
“我不要!松开你就走了,我上哪儿找你去?”小毛头常年混迹市井,这点心眼他还是有的。
“小毛头,听姐姐说,姐姐的身边很危险……”
“我不怕!”
“会死的!”她突然加重音调,似乎想让他知难而退。
“我可以保护姐姐……”他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说。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陈伯也曾说过要保护她,可最后呢?他死了。她觉得不该再让更多的人卷进来,绝不该。
“撒手!”她怒吼道。
小毛头被吓得身子一缩,看向她的眼睛,里面有太多他不懂的东西。他缓缓松开了手。
她不再看他一眼,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似乎是为了让自己不动摇,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小毛头愣在原地,久久地望着那个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前面街道拐角处。
既然已到苏州,我作为巡按御史,自然是要象征性地巡视一番,也好让身边监视之人放心。所以今天我先去了苏州府衙会见太守梁录,接着我们一起去了蹁跹楼。
“御使大人来访,我苏州真是蓬荜生辉!蹁跹楼名列江南三大青楼之一,大人可还满意?”梁录恭维道。
梁录乃朝中清流一派,为官清正廉洁,为人也固守君子之风。但绝非顽固死板之辈,就如眼下这般:他知投人所好,带我来蹁跹楼,还特意给我找来两个美人作陪,但自己只是喝酒谈笑。
“满意,非常满意。梁大人不愧为大棠肱骨,苏州青天,瞧瞧!这苏州城当真是富庶繁盛,一派祥和,秩序井然啊!”
“御使大人谬赞,全仰仗陛下恩德,御史宽仁啊!”
……
我们就这样互相吹嘘恭维、溜须拍马至酒过三巡。清流果然是清流啊!这酒量恐怕还不如小毛头。梁录已经醉晕了过去,我吩咐下人送他回府。
早有耳闻,蹁跹楼之所以名冠江南,全仰赖秦医樱姑娘的一曲琵琶。今日既到此一游,自是不能错过。
听说我来了,秦姑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我一贯认为这是姑娘们表达感激之情的表现,因我为她们填词作曲无数,排解流落孤寂之感。这点儿我实与她们同病相怜,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从前的小雅定然不会明白这种感受,可如今,却不得不亲身体会。
秦姑娘为我弹奏了一曲《琵琶行》。曲调悲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不绝,袅袅动人。个人命运的起伏坎坷,盛世消亡的悲慨无奈都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秦姑娘当得起江南第一琵琶圣手的美名啊。”对于世间极乐绝美之物,我从不吝夸奖。
秦姑娘莞尔一笑,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煜公子大名,奴家早有耳闻,如今有幸为公子弹奏一曲,实乃奴家之幸。”
“曲中似有无数难言之恨,秦姑娘莫要忧心明天,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在当下,岂不快哉?”
“伯牙绝弦,知音难遇。煜公子今日之言,奴家定会谨记。”
接着,她连续弹奏了我填词的《雨霖铃》、《浣溪沙》、《虞美人》。仙乐盘旋绕耳,让我暂时忘却了一切争斗和算计。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我与秦姑娘把酒言别。在察院门口,我遇到了小毛头。秋夜寒凉,他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毛孩子,你怎么在这儿?”我脱下外衣,想给他披上。
不曾想他猛地挥手把我推开,“关你什么事?我不冷!”倔强固执的模样让我想起小雅小时候。
“另外,别叫我毛孩子,我已经十五了,早就不是孩子了!”他愤愤不平道。
我知少年心性,多说无益,也不想自讨没趣,便不再管他,径直走进察院。
小雅此番也是下了狠心,夜里并未管那毛孩子。她觉得他但凡吃一番苦头,就知道汐舞姐姐冷血残酷,绝非善类。如此他便能学乖,也就不再缠着她。但依我看来,这毛孩子绝非轻言放弃之辈。
他眼睛里有光,我曾熟悉且拥有的那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