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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看了看表,现在是傍晚六点三十七分,我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到这儿了,但确实已有一段时间。我在这漫无目的地走,漫无目的地瞧。瞧着周围的热闹被寂静掩埋,瞧着远处的余晖被黑暗吞没,瞧着自己独自漫步在这河堤上。从前我曾多少次幻想走在这样的路上,只不过现在看来,想象的东西毕竟不是现实,不过在那海里挥之不去罢了。
我接着往前走,空洞的树木在两旁缓缓铺开,好像只有在黑色的藏匿下才敢向我招手,而太阳似乎在奋力撕扯着夜晚给他铺上的幕布,但终究无能为力。我回过头,身后早已没人,我已经忘了这是第几圈,但我并不在意,也不会有人在意,为此我还特意放慢脚步,希望时间也能像我一样,一直跟随在我的后方,然而我的手表好像不太乐意,毕竟现在已经十点三十二分了。
于是我又小跑起来,渐渐地,一颗颗汗珠挂在我额头前梢,任凭微风怎么劝它都不肯落下,我只好用手将它拂去。可奇怪的是,这次我却跑不到最开始的地方,脚下的路在变,沿途的风景在变,疲惫的我也在变,好像快变成一滩烂泥,我索性不跑了,原路返回。有那么一瞬间,我竟为自己的小聪明而自豪起来,即使烦闷依旧充斥着整个过程。只不过后来的我才发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那是一个诅咒......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感觉像是在沙漠走了几天几夜,可这并不是沙漠,这儿有水,这是河堤。我躺倒在路边的草坪大口大口地喘气。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没有高楼灯火,没有月亮皎洁,也没有星星点缀,我浑然融入在这黑色中,只剩下远处那一盏昏黄路灯下模糊的光圈,我知道有人会在那,我也知道那不会是我,于是我紧紧闭上双眼。
(二)
“嗨,老兄,衣服挺好看。”那是一位体型修长的人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现,我只知道在我休息时,被他们的“高谈阔论”吵的头痛。于是我怒气冲冲地走向他们。还有一个小矮个。
“谢谢你,但你们说话就不能小声点吗?”我想起今天出门时只是随便穿了件不怎么合身的衬衫,他一定是在取笑我,我后悔刚刚没有对着他们大骂一通
“真不好意思,我们没看到你在休息,可是现在还早着呢,你看天还这么亮。”
这时我才恍然发觉,现在的确是亮的,不见太阳,不见月亮,不知光源在哪,却亮得诡异,浑浊。我揉了揉眼,想看看自己是否出现幻觉。仍旧如此,只是总感觉,在余光深处,无数根黑刺朝眼角扎来,每当我一扭头,这种感觉便会愈发清晰,却永远无法直视它。我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腕。“手表不见了。”
眉心不自觉地皱起,我到处翻找着自己的口袋,仿佛像在找刚跳上身的虫子。都没有。我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戴着它出门,戴了?没戴?昏沉的脑袋给了我一个模糊的答案“或许”。
大概是看我手忙脚乱,小矮个开口讲话了,“你好,你看上去很慌忙,需要我帮忙吗?”
我直勾勾地瞪着他们。走不完的河堤,被打扰的休息,无所谓的嘲讽,不知所踪的手表,还有这假惺惺的问候,我彻底被惹恼了。我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所有的负面情绪犹如火山里的岩浆在此刻喷涌而出,遍布整个河堤,迫使周围的一切都快热到窒息。可他们没有表情,也并没有回应,转过身,背对着我,就像我从未来过一样,接着,开启新一轮的谈话。我呆住了,我知道自己又被忽视,就像一粒沙子,刚被风卷起,又重新埋藏回这沙堆中。于是我自以为是地“哼”了一声,便默默退开,在那十几米外的另一个护栏上,我大概是疯了。
河面十分平静,像一面镜子,却映照不出任何东西,就这样若无其事般地延展下去,直到一眼望去再也分辨不清那是天空,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我感到烦躁,想打破这该死的平静。地面上的一块石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都没想将它踢向河里。它没有向我们展示完美的抛物线,甚至没有激起一点水花。大概是奇怪的事情见多了,我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当我在忙着搜寻另一个目标时,那突如而来跃起几米高的水花将我吓了一跳,是的,还被溅了一身湿。本就蹩脚的模样又被改造了一番,顺带把心里所有的委屈也给浇灭了。
我偷偷望向他们,他们没有被“爆炸声”吸引,当然,也没有注意到我......
(三)
“嘿,老兄,你来了,打扮挺别致。”或许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寂寞,我竟又鬼使神差地朝他们走去,但这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三次。而是当我发现,每次不愉快的对话要产生的那一刹那,他们总是如执行某种程序般,再次将我忽视,并重新展开新一轮的对话,而我又会木讷地离开,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而他们被抹去了所有的记忆。这次,大概是第十一次交谈吧。
“谢谢夸奖。”我知道,反驳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就沉浸在这脱离时间,没有意义的对话中。我和他们谈天说地,他们貌似无所不知,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却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又像是再对我隐瞒些什么。等到小矮个再次开口说出“你好”时,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平常不怎么说话,你可以把‘你好’当做他的口头禅”。
这时我才开始仔细观察站在我面前的两个人。他们不仅仅是一高一矮,身上的衣服也大相径庭。当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英俊男士和一个穿着深绿色背带裤犹如舞台上喜剧演员的形象站在一起时,多少会有点让人忍俊不禁。但只有在你和他们真正交谈时,才会发现他们的内心与外在表现得刚好相反,这也并不奇怪,天还是这么亮。
“你好。你刚刚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哦,我在找我的手表,那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
“手表?什么是手表?”西装男子抢先问了一步。
“呃,手表,就是用来看时间的。”他们总是会问出一些三岁小孩才会问出的问题,我心想。
“你好。请问什么是时间呢?”
我愣了一下,无言以对。“时间”,即使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触了这个词,我却从未认真想过它到底是什么。他很“抽象”,又很“具象”,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带走一些东西,又带来一些东西......
于是我看着河面,开口答道:“时间就像是河水一样,流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像河水一样?”背带裤先生摸了鼻子想了想。“你好。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他抬头和西装男对视了一眼。
西装男双手抱着胸,“噢,我想我也知道了。”他用这一种奇怪的语调附和道。随后,他瞧准地上的一块石头,弯下身把它捡起,在我来不及阻止他之前,他丢了出去。
(四)
“不要!”我下意识地跑开,捂紧了耳朵,仿佛那爆炸般的水花又浮现在眼前。
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有一声清脆的入水声,他们站在那静静地看着我。我一脸诧异地靠近,生怕水花又突然袭击我,然而什么也没有,确实什么也没有,我甚至还来不及发问“为......”
“你好。你看,在这里那就是时间。”
我沿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向水中,石头早已不见,剩只下一圈圈涟漪告诉我们它曾来过,而很快,我发现了那不寻常的地方。
水面被激起涟漪,大部分波纹移动的很慢,只有最外层的几圈迅速向外扩散,消失。而在被石头击中的中心处,涟漪依旧在源源不断的涌出,它们没有轻易不见,甚至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波及到整个河面后依旧清晰可见。直至它撞到了墙面,又产生了新的涟漪。就这样,整个水面不再平静,像是被雨滴击中般,或像是几个声部共奏的交响乐,直到它变成梵高眼里的星月夜。我已经忘了,最开始出现的那个地方......
人们都说,时间就像河水,流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可他们却从未想过,有些事情,就像是当初那块被丢进河里的石头,再往后的时间里不断着激起涟漪,它流不走,直至模糊了整条河,而我们费尽心思地想让河水再次平静,却发现为时已晚,我们早已深陷其中,这是时间下的诅咒。
(五)
我在这站了很久,望了很久。“这就是时间吗?”没有人回答。
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激灵,天还是那么黑,水还是那么静。我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包围着我。我看向身旁的路灯和垃圾桶,说了声“谢谢”,他们很安静。我抬起手腕,“00:37”,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将裤脚卷起,迈起脚步再次向前跑去,向黑暗中跑去,向时间的尽头跑去。
至于后来背带裤先生为什么知道我在找东西,或许,他们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