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生于1949年,走过不同的命运之路,各自在上世纪80年代末达到了事业的巅峰,一位用生命打造了《平凡的世界》,一位用迷惘成就了《挪威的森林》。
1992年初秋,住院部的一棵老柳树上,知了还在扯着嗓子为夏天歌功颂德。
确实,这么久的地下生活,只给它一个夏天的歌唱,多少是有点不甘心的。
是季节上的秋天,收获的时节,对路遥来说,却是生命的寒冬了。
刚刚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他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清净的望向窗外随风摆动的柳枝了。
一个安静的午后,一个人,真好,他闲散着半躺着,顺手燃起一根香烟,这是他的精神食粮,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也不忍丢弃,是的,妻子可以离去,另觅新欢,唯有这香烟,在曾经最苦闷,最寒冷的日子里,给了他最大的慰藉。
带着温度的青烟袅袅升起。
病房的门轻轻的开了。
“是村上君啊,请坐。”虚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还有文人特有的清高,在不同的时光里,他们早已经惺惺相惜,平生恨不能一见。
“路遥,其实我早应该过来给你祝贺的,只是......”
“行啦,我知道,你不是一直在准备那个马拉松比赛吗,刚才跑的怎么样?”路遥看着晒得黝黑的村上春树,四十出头的年龄,岁月似乎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头发还是乌黑铮亮,一对眼睛炯炯有神,虽然小了点,可是有一种特别的坚韧。
这种眼神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事实上,他已经坚持跑步很多个年头了,流了多少汗水,在多少个难以坚持的时刻,他咬牙挺过,才有今天的如沐春风。
村上笑了笑:“嗨!跑的不好,不过还是跑完了,最后膝盖实在疼的受不了,说来也奇怪,这毛病从来没有,怎么就突然疼起来了...难道是人老了吗?”
四十岁的年纪,能叫老吗?路遥心想,可为什么昨天照镜子,会发现那么多的白头发,乱糟糟的,像个老头,这是自己吗?
其实他是知道的,那六年间,每一个日子,他都铭刻在心,每一个苦难在今天看来,仍历历在目,他知道那是在透支生命,每天一餐,两个馒头,烟气缭绕在每个凌晨,寂静的夜里,白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扎根,病痛相拥而来。
“对了,卫国,明年我要参加一个铁人三项赛,你来观看,我和夫人带你在北海道玩几天”
明年?自己还敢奢望明年吗?近来肝脏疼的厉害,医生会诊,熬不过这个冬天喽!
路遥对这个美好的建议只能苦笑,其实他内心真正的苦痛在于,刚才妻子临走时的决绝。他清楚自己在各个场合,闭口不提林达的原因,多年的聚少离多,早已没有了夫妻之实,只是苦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妻子多次谈及离婚,他也能够理解,刚才的签字让彼此都能解开枷锁,算了,能成全就成全她吧。
这种苦涩是无人能解的,那些年间,所有的孤单,无数个夜里,他岂不是在寥落星光中热切的期盼一个终点,正像春树比赛的最后时刻,摇晃着冲过终点线。唯一不同的是,终点线后有阳子的相拥,而他没有。
咚咚咚,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护士走了进来,该吃药了,路遥先生,都跟您说了,不能抽烟,怎么还是不听,你看床单都烫了一个洞...
他满脸愧疚,抱歉的笑了笑,刚才的梦境如此真实,让他不得不继续梦中的思绪。
是的,如果有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你会怎么分配你的生命,你的时光,恋人。
你要怎么完成你未竟的事业,陪伴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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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于村上春树《当我谈跑步时 我谈些什么》与 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
有人才华如淙淙流水,绵延不绝,有人才华如绚烂烟花,瞬间消逝。
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选择,不同的时代造就了不同的天才。
我们无法探知他们的选择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只需记住他们都曾经或正在为世人留下瑰丽的文学宝藏,如此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