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丽华醒了。

  周末的早晨，家人还在熟睡，她却比工作日起得还早！丽华决定起床，在周末的阳光洒满屋子之前去冲个澡。

  走出卫生间，她用毛巾擦拭着滴水的头发，瞥了一眼奶酪色的窗帘，想象着等太阳升上来，整个房间变成黄黄的奶酪色……

  丽华蹑手蹑脚地走进小茶室，几块榻榻米、一方小矮桌、靠墙的几层小书架——这个空间是丽华在家里最喜欢的地方。空闲的时候，丽华喜欢窝在这里，整理整理东西、看看手机，或者什么也不做，发发呆——但这种时刻很少，她大部分时间在厨房和卫生间里忙碌。

  丽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点开手机音乐，开小小声：“西窗的雨轻轻地吟唱∕那美丽年华今向何方——愿若流水无心何妨∕再化作云雨某夜倚你西窗——”

  拉开茶室的亚麻窗帘，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细细的小雨！雨声、歌声、还有这一身的水汽，期待一个阳光周末的丽华看着眼前湿漉漉的一切，心情有一点点低落……

  “流水啊无心何妨——”

  轻柔的歌声循环播放着——无心何妨？是啊，又有何妨？

  这轻柔安静的歌声让人放松，会把你的思绪带到很远的地方。这歌声让丽华想起了昨天见到的人。

  周五下午，还有几个小时下班。一位穿着拼接色块运动服的大妈走进公司大厅。她烫了一头小卷，头发有时间没打理了，野蛮生长着。她戴着一副茶色眼镜，左顾右盼地完美避开每一个工作人员，晃来晃去，最后坐到丽华办公桌前。“您好，您办什么业务？”丽华和她打招呼。她不理不睬，自言自语讲起来——

  丽华听了一会儿打断她：“办这个需要看下您的身份证。”

  “还要身份证！”女人开始激动。

  “对的——”

  “那我给你身份证号码！”

  “需要拿原件与您本人核对。”

  她不情愿地一把拉下口罩，掏出身份证扔到桌子上。丽华刚想说眼镜也要摘——但看着手上的证件愣住了——

  这时实习生小佟跑过来：“姐，这个业务我没操作过，能看看吗？”

  “哦，你过来吧……”

  丽华当年和新入职的小佟一样，热情地参加各种培训、学习。“吕阳姐，我们部门不在这次审计范围内啊？”吕阳四十多，额头光光，头发全盘在脑后，戴着粗黑框眼镜，一脸严肃。从正面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男人！她的眼睛透过粗黑镜框打量着丽华，“怎么，不检查，你们部门就不用准备了？”“我们业务归口不是这个部门，下发的审计明细也和我们业务不相关……”“你这个小姑娘毛病真不少！人家审计的点名要你们部门材料，下午一点半送会议室去！”丽华抬头看表，已经上午九点半多了。

  建文档、做表格，复制粘贴各种报告书、承诺书、协议书……丽华折腾到下午一点，硬生生创作出一套部门审计材料！

  推开会议室的门，还没等丽华放好那一大堆材料，“你说你是哪个部门？不对吧，这次审计没有你们吧——”

  “对，但是吕阳姐坚持让我送过来！”

  “这个吕阳——”审计人员无奈地摇摇头，“既然搬来了先放下吧，我们简单看看……”丽华忍着满腔怒火走出去，回身关门，听他们说——

  “这个吕阳四十多了吧？”

  “可不，还单着呢！”审计组的人开始闲聊。

  “眼光太高，好歹先谈一个——”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谈过——”

  “听说她刚来公司那会儿和机关那个——”

  “对啊，和那个有妇之夫。大伙儿都劝她，可她就信那男的能离婚。二十年了，人家还过得好好的，她倒要变老姑娘——”

  丽华关上会议室的门，心情好了许多。

  之后吕阳硬性指派的所有工作丽华都不接。吕阳逢人便说 ：“这小姑娘毛病真多！”

  小佟指着屏幕：“姐，点这个开始录入……”

  “嗯。”

  小佟认真地：“客户这一项录吕——阳，类型选——”

  丽华忽然感到一阵凄凉和怜悯。她是不想让别人认出来吧，毕竟戴口罩办公，那就装作不认识吧。

  丽华和小佟在电脑前操作着。几个同事过来和吕阳打招呼，她脸上堆着笑：“退休挺多年，过来办点事。”

  “退休多好啊，我们现在工作压力可大了。”

  “也是，你们现在都是公司老人儿了，新来的我都不认识了。”

“哎呀，她，你不认识！”同事们突然指着丽华。

  丽华和小佟惊慌地抬起头。吕阳吃惊地扶了扶眼镜：“我说看着眼熟，没想到这么年轻，没敢认呢。”她脸上露出舒服、羡慕的笑容。

  “西窗的雨轻轻地吟唱∕那美丽年华今向何方∕一如落叶归后凄凉∕凉风又扶转伴作徜徉——”

  回想从最初的遇见到如今的相见，一切都消散了，只剩下那句半真半假的赞美，好像与什么和解了。

  “那美丽年华今向何方——流水啊无心何妨——”是啊，那些在美丽年华的遇见，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

  现在学校怎么排座位呢？以前高中那会儿，学生凭成绩选座位。像网上购买电影票，有标记的位置你就不能选了。分数高的先选，在一幅座位图上选定位置，然后填上自己的名字。

  班主任疑惑地看看丽华：“你选好了？”

  “嗯。”

  选座结束后，老师说：“有的同学很谦让，可以坐前排，她不选，让给了别的同学……”

  丽华不是谦让，那个男生是丽华的坐标。他成绩很好，物理能拿150分满分，他坐哪里，丽华只选他后面的位置。

  他旁边的座位是空的！怎么没人选呢？因为前几名男生多，他们也喜欢有个女同桌吧。想选他的那些女生成绩又不够。最后不知道是老师出于帮扶差生的目的，还是学生家长要求的，班里成绩倒数的一个女生欢天喜地地成为了他的同桌。从此她便化作一株向日葵，全天看向他。他们关系挺融洽的，那个女生很爱笑。总是她在说，他在听，男生时常腼腆地搔着脑袋。

  每到下课，男生就转身和丽华的同桌聊天。向日葵也跟着转过来。丽华不说话，低头听他们三个聊着。

  丽华的同桌是个大大咧咧的女生。不记得聊到什么话题，她突然抓住丽华的手：“我同桌好像喜欢。”丽华还没反应过来，她拉着丽华的手舞动，好巧不巧手背“打”在那个男生嘴巴上——四个人除了丽华同桌咯咯地笑着，其他三个人尴尬得瞬间凝固。向日葵从此对丽华怒目相待。

  放学了，好多女生没有走，她们簇拥着笑红了脸的向日葵走出教室。大家都在说向日葵好勇敢，说她今天要表白。丽华一本一本、慢慢地往书包里收着书，她看前排桌子上的书包还在。他还没有走，她去哪里表白？还是此刻正在表白？他会接受吗？

  还没等丽华回过神，那个男生推开门冲进来，满脸通红地抓起桌上的书包往外面跑。几个女生围住他，他急急地说：“我不知道！”

  他推开人群，拎着书包跑掉了。

  这算是拒绝吗？但也不能说是接受。丽华迟疑了一下，背起了书包。

  表白不久，年级进行了文理分班。

  “你理科成绩也不错，一定要去文科班吗？”

  丽华低着头：“我物理不好。”

  男生热心地：“我也是反复看教材，真正理解那些基本原理就会解题了。”

  丽华舒一口气：“我的化学和数学也很勉强。”

  男生闷闷地：“后天就去文科班了，还是不爱理人，不说话——”

  丽华抿着嘴，她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表达，正欲言又止的时候，“你俩能不能小点声！”向日葵转过身吼了一句。她正焦头烂额地准备补考，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丽华和向日葵都去了文科班。很快，热情勇敢的向日葵在文科班有了喜欢的男生。丽华心理有点复杂：既庆幸又有种背叛感。文科毕业考试还是要考物理的，但比理科高考难度低多了。放学了，向日葵拿着物理题找到丽华，“给我讲讲吧，老师讲的我没听懂。”丽华坐在座位上收拾着书包，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笑容还真是能打动人，一脸灿烂，热烈地让人无法拒绝。

  “那我找张纸再给你算一遍——”

  “都放学了，教室里就咱俩，你在黑板上给我讲吧。”

  “也好！”

  两个人来到黑板前，丽华站左面，那个女生在右面。丽华拿粉笔开始在黑板上解题，边做边讲。女生侧着头，目光随着丽华的板书移动。走廊上经过的学生都忍不住探头看，看这两个解物理题的文科女生。

  曾深深放在心里的人，现在他的脸都记不起来了，却记得那个一脸明亮笑容的女生。以为欢喜的遇见，多年以后变成一片空白。怨憎的相遇却在多年以后，在心里生出了喜乐。

  窗外的雨停了，家人也要起床了，丽华关掉音乐，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