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拾月星河
我现在养着一只巴西龟,红耳朵绿壳子,在它之前还有两只巴西龟,也就是说,在鼎盛时期,我养着三只巴西龟。如果不以岁数作为标准,而是以取得时间排序,现在这只巴西龟排行老二,简称“二号”。
第一只巴西龟购买于2013年,简称“一号”,是一只颜色深绿的,跟我手巴掌一边大的。大庆项目上班时,在奥林小区外的路边买的,花了20块钱。买的时候就看中了它的机灵劲儿,头脑灵活,眼睛好使,人的手到哪,它就看哪,明显要比别的龟活跃份。再看看面貌,五官比例四称,细瞧瞧还带点可爱。人说龟还有长相吗?有啊,我养的三只龟面相各不相同,“一号”和“三号”皆可爱俊朗,唯有“二号”在三只龟里最显着憨厚。
挑选宠物好像是这样,喜欢那聪明或者活泼好动的,对笨的、憨的避之不及。当然也不知道“一号”到底比别的龟智商高否,总之很活跃,指着它跟老板说:“就它了”。
养了一段时日,发觉了养龟的好,不叫不闹,顶多喂点龟粮,换换水,收拾些屎尿,但快乐比麻烦多,也使平日的生活多了些滋味。
隔了一段时间,坐火车从哈市回到大庆,在换乘公交车的时候,无意间又看见一个卖龟的摊,这次摊主是个老头,大爷在阳光下晒得黢黑,乌龟们乱七八糟地在存着浅水的大胶盆里爬着压着翻着挣扎着。本没想买,只想随便看看,却看到一只巴掌大小的龟爬在所有龟的上面,悠闲地晒着太阳,它的颜色略浅,是黄绿色的,头小壳大,形状很圆。我指着它问大爷,这只多少钱。“十五元”。拿起来再端详端详,它扭着头去,并不看我。我看看它,眼距宽些,嘴巴大些,跟“一号”不太一样,但是难得老板自己降价五元,买回去两只龟还能做个伴。
“一号”和“二号”不仅面目不同,饮食习惯也不同。开始都吃龟粮,养着养着我也成了半个专家,买四合一龟粮,有龟粮、虾干、鱼干和虫干。“一号”爱吃龟粮和虾干,“二号”爱吃龟粮和虫干,唯独鱼干被剩下来,在水里泡软泡烂也不吃。
每到过年休假,我会带着乌龟回妈家,一次,我妈打开龟粮包装喂乌龟时说:“鱼干还不吃,这味闻着多好呀,我都想吃一口。”
2013年初秋,我又添置了第三只乌龟,这次不是买的,是从老爸家带回来的。称它为“三号”。虽是三号,个头最大,有我的整只手那么大。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一个比它大不了太多的高盆里,被倾斜身子放着,在水龙头下等水。因为得了眼病,眼皮灰白色,肿得老高。看不见,脾气格外大。碰一下,长大嘴用力合上,伸缩脖子从鼻孔喷气。眼睛一肿,压迫了鼻子,闻不到看不到就无法进食。它这一病,就不再像个宠物,而是个烫手山芋了。老爸说:“你不是在养龟嘛。这个给你了。”看我有些为难。又说:“要不给它放生?”
这一放生,可能就彻底放生了,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再次投胎了。
于是,我带着它回到了宿舍。
上网查资料,开始隔离治疗。查说注射庆大霉素有用,就去药店买庆大霉素,买细针管,根据其它动物的体重换算药量,最后再减点量。龟眼睛肿着,已经很没安全感,每天还拿针扎它,性情急躁的不行。给它打一回针,整我一身汗。鼻子喷气、嘴咬着、蹬爪子,壮着胆子往腿上屁股上的肌肉注射。
后来又查到,用高锰酸钾和维生素B族片泡药浴能好,于是又去买高锰酸钾和维生素。用酒瓶子把药片擀碎,早晚各泡一小时,龟屁股手脚都染上淡淡的粉色。
死马当着活马医,2013年9月21号开始治疗,同年12月9号,两只眼睛已经消肿,并且睁开了一只眼睛,又过了几天,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心底那个喜悦呀,无以言表了。
等“三号”彻底好了,细细观摩,发觉它身形也好,颜色也好,体型也大,面貌也俊朗,性格也温顺了。
于是,三只龟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
虽然都是自己养的龟,该一视同仁,可是就好像过去家里孩子多,做父母心里的天平也会倾斜似的。不一定是父母不想把一碗水端平,而是孩子之间各有特色,总有讨人欢喜讨人厌恶的地方。
如果在心里排序,我最爱“一号”其次“三号”而后“二号”。“一号”聪慧活泼,“二号”俊朗,“三号”只剩憨厚。倒不是说憨厚不好,也不是讨厌憨厚,只是不自然地对活泼聪慧俊朗的关注要多些。
2016年的夏天,“一号”突然生病,大口喘着粗气,好像是肺炎,还没有查清楚怎么治疗前,它就走了。我第一次见到乌龟死,一改往日的聪慧活泼,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睡得比以往更深更沉。脑袋尾巴四条腿,六只落在壳子外面,又松又软,没有了以往的韧性和灵活。
我最爱的“一号”这么快就走了。我哭了。把它装进一个小盒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埋在小区楼下的土壤松软的松树林里。龟一走,对于它来说,时间已经没有了刻度,世界也没有了意义,后面发生的事,它豪不知情,也豪不相关。曾经蓬勃的心脏、新鲜的血液、氧气、骨肉,大脑都罢工了,四肢瘫软,眼睛紧闭。身体及从前用过的东西,都成了无用之物。还活着的龟或人,如果心思细腻,还会偶尔想起它,如果心思粗大,日子长了,可能不记得它曾来过。
2020年我南下杭州,因为只顾得上自己,便将两只龟交由妈妈饲养。她认真而负责,甚至有点溺爱,见龟都挑着四合一粮里的虫干吃,她干脆直接都买虫干了,她说:“你看看,放一把在水里,它俩抢着吃,一咬两截,像吃脆香酥似的。”因为是面包虫,细看肚皮底下一排排小爪,还挺麻应人的,这次就没像鱼干一样,说自己也想吃了。
我养乌龟采用干养,每二十四小时,在水里泡两至三小时,其余时间放在纸箱里,妈妈还用薄褥子给它们扎了一个袋子,一边扎上拉锁,出远门的时候就用这个布袋装着它们。冬天还特地烧温水泡,使它们不太冷,每次泡完,还用特地给它们准备的布擦干,再放进纸箱里。不是不想把它们放在外面,而是妈妈家里东西多,地形复杂龟们又喜欢往暗处躲。有一次拿出来爬,一不注意,藏进柜底深处,找了好半天,找到以后却不好往外拿,又把柜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把柜子搬起来才做罢。于是,龟们就呆着高大的苹果箱里。有天,我建议妈妈给它们眼睛高度处开个窗洞,使它们可以往外看一看,窗洞一开,它们的脑袋就能伸出来,但壳子太厚,身体却能卡在里面。
2021年,“三号”生了跟“一号”一样的病,在几日后也走了,这次换成妈妈哭了。她发来的语音,哭泣声将话的后半段全部淹没了,她很伤心,很不舍,也很心疼。她说:“它的脑袋耸耷着,就像睡着了似的。”“睡着了似的”五个字被哽咽声淹没,我猜她是这样说的。因为这次没有目睹“三号”离开,悲伤并没有妈妈那么大、那样具体,仿佛我们都不在意,开始安慰她,不要难过了。
就剩“二号”自己了。它喜欢面包虫干,妈妈就给它批发一大包,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去年九月她来杭州待了二十天,也带来了“二号”,因为“一号”“三号”没了,它就不再是,也不需要是“二号”。直接喊它龟龟。
我发现它长大很多,体型从巴掌大,到整张手那么大。背甲颜色深亮,十分厚,拿起来压手。
再看看它的面貌,长大了长开了,眼神精明,五官四称,赖于妈妈照顾的好。
我给它买了一个透明的塑料盒,晚上泡水,白天还能看出来。
妈妈回家后,我把龟龟留下了。到了十二月,天气渐凉,泡温水从每天一次改成早晚各一次,泡到放松时候,伸出两条后腿像飞机的一对翅膀。
后来我买明虾,分了虾头给它,它开心地叼着虾头,在盆子里朝着一个方向游泳,想游得远一点,防我再抢回去。后来面包虫干也不吃了,专门吃虾头。它吃虾头,我吃虾身。有时也给它虾身尝尝鲜。
睡前把塑料盒拿到枕边,用被角盖住。半夜用手摸摸它,背壳冰冰凉,抓到身边,是一块散发着寒气的石头。到天亮,它的身体才温热,像比热容大的暖手袋。有时,天刚亮它早醒了,趴在床边以更高的视角观察者这个房间两只前爪拄着,随着呼吸上下点头。
过了清冷的冬天和春天,某一日把它放在地上,让它随意地爬,公寓东西少,爬到哪都能找到,它已经十多岁了,何要禁锢它呢?我好像才想明白。从此,除了泡水的时间,它都在地上溜达。从一个三十厘米乘以四十厘米,变成了三四十平米,龟龟探索的疆土范围突然变大。随着探索增多,它也变得更加聪明了。下班回来人了,它听得见,不管躲在哪个角落,都会爬出来找我,跟着人来来回回地爬,似乎在说:“人,我饿了,快去拿虾来。”
我还发现龟龟很有规律,晚上八点半准时爬到卫生间洗漱台下的角落里睡觉,早上六点左右醒来。
买它的时候巴掌大小,我不知道长到那么大需要几年,如果需要一年,它现在就是十三岁;如果需要三年,他现在就是十五岁。十五岁,相当于龟中的中年人了,与我算同龄。
那个曾经排在心里第三位的“二号”,现在是我唯一的龟龟。读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明白了人们有各自的“孤独”,知己难得,一句顶一万句。这一只,顶一万只。
前面说,想明白了,把它从箱子里解放出来。不过,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彻底想明白,彻底想明白后,应该将它放归大自然去。那里才是属于它的地方。
阿鑫是支持的,杭州山美水美。
可是,我还是没能过自己这一关,担心它去到自然,找不到虾头,会不会饿死;或者不适应水质,会不会生病;用一点饵料,会不会被钓鱼佬抓走。
龟龟自出生以来,还没有去过大自然,我的房间是它的世界。
其实世界本来很大,就像我们日日夜夜工作和学习,没能力没时间去看看新疆的天山、美国的红杉树公园和非洲的马达加斯加。
它不能去游览每一条溪流。
面包制约了我,虾头制约了它,我们都是很普通的。
要不要打开魔盒,给龟龟“自由”,这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