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一班上课,后面四班上音乐。深情的女声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是熟悉的《妈妈的吻》,一刹那有些失神。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小学三年级的课堂上,当时温柔的数学老师将这首歌连谱带词一同抄在黑板上,从南到北满满一黑板,然后领着我们一遍一遍地唱。黑板被擦得发白,狭小逼仄的教室,冬天很冷,夏天很热,我们可能还穿着臃肿的棉衣,清亮的童声整齐地唱着:“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鬃纷……”这是我学过的第一首歌,我的妈妈正当青年,我幼小的心灵无法理解长大的女儿面对衰老的母亲那复杂的感受,我可能想到成年后,我回到家乡,看到母亲在村口迎我。因为每次上学,母亲总习惯在门口送我。也可能没想,只是忘情地唱着,吟诵着,我的声音混合着同学的声音。
那时候我多么小啊,而现在我又是多么的老。一路走来,我的心里装满了三十多年的往事。这些生活的碎片相互遮蔽、影响,碰撞,或者湮没。一颗纯真的少年的心也早已千疮百孔。我不记得我的同位,不记得老师的样子,不记得我写过的字,说过的话。只记的一群孩子,端端正正坐在阴暗的小教室里,轻轻地唱着这一首难忘的歌。
那个教我歌的老师姓毛,在以后的生活里我们依然联系,她高大健谈,热诚爽朗,走到哪里就把笑声带到哪里。她给过我很多帮助,但是包括我参加她女儿的喜宴,正坐在她对面,我都无法把面前这张脸与记忆里的年轻的脸联系起来,仿佛那是另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候教过那样一首歌。
同样,我也无法想象我的母亲,我想象不出她年轻的样貌与心事。我只记得母亲很爱看戏,有一年冬天,她一个人兴致勃勃到邻村看茂腔,回来时几乎冻透,一口气喝下将近一斤白酒。可惜这样豪迈的举止在记忆里也就一次而已。我想象不出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她头发灰白,面容疲惫,眼神坚定,整日忙碌和操心,她好像一直这样。
唯有我是真实的。即使在冬天,我的心也是暖的,我多么爱我的母亲。每天上学,母亲总是送我和弟弟出门口,我也总是回过头,响亮地告别:“娘,我走了。”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看到她,心里才觉得安宁。
而母亲也将我看作自己的依赖。那时候父亲在外面做工,每天早出晚归,我往往一整天都见不到他——早晨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晚上睡的时候,他还没回来。母亲总是把晚饭热了又热,把来路望了又望,直到太阳落山,夜色四合,鸡栖猪眠,方牢牢地闩了门,小心地听外面的动静。黑暗中传来的一点声音经常让我们的心“怦怦”地跳上半天。母亲胆子很小,尽量避免黑夜里的一切活动,年幼的我们就坐在炕上,拥着被子,听她讲从古时候传下的故事,我们也在这故事里渐渐睡去。常常我夜里醒来,矇眬中瞥见她和父亲在炕上,围着小的桌子,边吃饭边屑屑地说话,于是在宁静与满足中再次睡去。
母亲去世七年了,此刻回想起来,这种感觉多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