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也没有一种生活是不值得的,所有的生活都充满了财富,只不过看你开采了还是没有开采。
——余华《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
我们姐妹小时候很是羡慕舅舅的开明。
舅舅彷佛自带着一股书卷气,也喜欢看书看报,说话和颜悦色,唯一一次我看见的发火,是大表妹一意孤行的恋爱。那如飞蛾扑火似的恋爱,最终还是结成了正果。
等我自己成了母亲以后,才渐渐深刻地明白,在父母和孩子的博弈里,赢的往往是孩子。因为父母通常狠不下心重手惩治孩子,孩子痛远甚于自己痛,他们舍不得。
我的童年时代不常看见父亲,那时他在北方参军。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他才复员回来,一并回来的,还有军人的威严,总是一脸严肃面无表情。我们姐妹犯错误的时候,该打的时候打该骂的时候骂。
我少时很温和却很倔,妹妹却是个鬼机灵。父亲发火一拿起鸡毛掸子,她早一溜烟转身就跑,要不就躲在奶奶身后让奶奶护着她,而我是不屑于逃跑的,那该死的倔强和骄傲生生拖住了我逃跑的脚步。
父亲的鸡毛掸子抽在屁股上很疼,很多时候明明惹祸的那个不是我,心里委屈已经翻江倒海,却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不哭不讨饶。为此,我比妹妹不知多挨了多少打。
我的舅舅就从来不打表妹,最多就是呵斥几句,两个表妹嘻嘻哈哈从来不当真。
现在,舅舅古稀之年,身体不知怎么就垮了,走一步喘三喘,慢阻肺,肺部结节严重,身体却受不起手术了,只能慢慢养。
我的舅妈温良恭顺,传统的中国女性,亦步亦趋于舅舅,好脾气的舅舅也把舅妈照顾的很好。
舅舅的身体是这四五年期间一下子坏了的,舅妈也患了阿尔兹海默症,时好时坏,做饭常常忘了放还是没放调料,我们去看她,转头她就想不起刚才是谁来过。
大表妹还是和她当初舅舅强力反对的男孩结了婚生了子,他不是本地人,和舅舅舅妈至今还生分。当年舅舅的房子拆迁,表妹夫鼓动表妹,哭哭笑笑找舅舅拿了一笔拆迁款,搞得很不愉快。如今他们的儿子都上高中了,舅舅舅妈没享受过大表妹夫妇的孝敬。去年春节,表妹夫送了舅舅一个茶壶,这难得仅有的关心,把舅舅着实开心了一阵。
小表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先是在我妹妹开的工作室帮忙,后来致力于垃圾分类的推行,没想到年收入倒也过十万。现在,垃圾分类走上正轨了,她又开始转向这个城市的养老行业。
小表妹至今没有结婚,一个人很是潇洒,算起来,今年也有四十了吧。老姑娘就和舅舅舅妈住在一起。
和父母住在一起的老姑娘,父母看着总是心塞。舅妈得了病,就絮絮叨叨,指责小表妹在家四体不勤懒惰邋遢。
舅妈喜欢大女儿和外孙,说话间总是向着大女儿。小表妹心里不舒服,姐姐明明结婚后对父母万事不管,就越发不愿意和父母说话,自己的生活习惯和俩老也不一样,于是进进出出都自管自。日积月累,矛盾越积越深,连舅舅言语间也向着大女儿了。
疫情封控的两个月,舅妈的状况很不好,在家对小表妹又哭又骂,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反反复复,在控诉中不断被回忆和想象补充着新内容。
小表妹委屈极了。她和姐姐商量带妈妈去看病,可我那个大表妹却不以为然,觉得舅妈的病不严重,是妹妹夸张了,要不就是说她自己忙没时间。不在父母身边,一些细枝末节、生活日常,大表妹不会感同身受,再则一旦关心少了,也不会深入了解事实的真相。
一来二去,俩姐妹就闹矛盾了。
前些天,小表妹对我小姨说,她打算搬出去了,她受不了了。既然爸妈都向着姐姐,就让姐姐来照顾爸妈吧。
她说,你们总是说让我照顾好爸爸妈妈,可爸妈不是我一个人的爸妈,你们也要心疼心疼我。
她说,你们不要劝我,我找好房子,会对你们说的。也是时候让姐姐也体会体会,照顾照顾爸妈。以前总说没时间,现在她儿子高中寄宿了,晚上的时间应该有了。
小姨就找我要主意,舅舅舅妈现在的身体,子女不在身边怎么让人放心?
我打电话给大表妹,让她们俩姐妹好好沟通,总要商量个方案出来。
大表妹说,我现在和她说不上话啊,她一说就板着脸,发火,一说就毛,怎么说,我不找她。
俩姐妹,就不能服了软吗?父母还要不要了?万一父母有个啥,还不得后悔死?
我和妹妹唏嘘不已,当初我们俩那么羡慕她们。
妹妹说,现在看看,还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总得想办法解决矛盾。于是妹妹和小表妹周末相约去爬山,一路上再聊聊,看看两个资深剩女聊天是不是能打开心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明天就是两个老姑娘约着爬山的日子,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不然,我要组局约两个表妹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教育,从来都是大问题。每一个家庭出现的难念的经,大多可以找到来处。可惜,等到明白,都是在惨痛的教训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