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做了一场梦，梦见一只母猪一直追着我跑。就因为我手里拿着一根金灿灿的玉米条。我用尽我的全身力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跑着，它也不认输的追赶着我，就看前方是一条死路时，我奋不顾身的扔去“金条”，逃为上策，笨拙的往树上爬。它也不服输的跑到了我的屁股之下，我的一时紧张，手一小滑，我的屁股就要作为美食供它享受了，我这焦急得直冒冷汗，正巧，它看见了我刚扔出去玉米，它头也不回的直奔玉米飞去。我懊恼我的午餐就这样拱手让出了，它含着玉米就跑了。我带着好奇与报复的心理跟了上去，母猪来到一个洞口，我远远的，拿着树枝打掩护，观察着母猪的一举一动，迎面跑来的是一只小小猪，那必定是它的孩子，母猪把嘴里的玉米给了孩子，小小猪，它噗嗤噗嗤的吃着我的午饭，我的口水直流。
梦醒了，玉米在我的饭盒里，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吃过猪肉了，也没有吃过任何一种动物的肉。自然而然这也成了家里吵架最多的原因。每一天母亲就追着我，赶着我，逼着我，说是为了我好，我却没有感觉到哪里是为了我好。终于，我在五指山里，慢慢长大了，原本以为我就可以逃脱了，可惜一个噩耗让我自愿又回到了笼子里。
“住院，必须住院啊。”我怒吼着母亲。母亲坐在医生的对面，两眼无神的看着地板。母亲的旁边站着穿着白背心大短裤人字拖的弟弟。弟弟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医生都说了回家养着和医院呆着一样，那我们何必多花那个钱啊。”时不时眼神看我一眼。我气的一拍桌子：“钱，又是钱，拿我的嫁妆钱不就是了，在医院万一有个啥，医生马上就可以来。”弟弟看向我：“你说的啊，用你的嫁妆钱，别打家里其它主意。”母亲拉拉弟弟让弟弟别说了。我看向医生：“医生，您就帮我们办理住院吧。”母亲站起来走到医生面前：“医生，不用了，我的归宿我自己决定，我想回家。”说完母亲拉着弟弟往外走。我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转回头对医生说：“医生，您先帮我们占一个位置，我会劝说回来的。”医生用手扶了一下快掉下来的眼镜：“嗯，可是，这已经是晚期了，没有用了，你就让你母亲自己选择吧。”我笑笑：“医生，您可别这么说，能多活一天，也是我们做儿女的希望啊。”医生无奈的点点头，我便飞快的跑去追母亲。终于在医院大门追上了他们。
我一只手拉着母亲：“妈，这不也是为你好吗？”母亲把我的手挪开，就像小时候我费劲力气去拉她的裙角一样，头也不回的丢弃我：“你就别说了，真为我好你就快和李厂长结婚。”
我的怒气再也不允许我压抑了：“结婚，结婚，你就想赶我出去，小时候把我给别人，长大了还把我送人，我又不是工具，我也是有感情的啊，你就总想着你那个好儿子，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是捡来的呢。”堆积太久的火就这样爆发了。心里总算舒畅了，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接下来因为不知所措所以只有假装生气的跑走了。把弟弟和母亲留在了原地。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的回忆自己刚刚说的话，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说的有点过了，决定起床主动和好。我悄悄的打开房间门，透过缝隙，我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再往厨房的方向看去，弟弟在厨房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着热水壶烧开。我慢慢打开房间门，垫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跳到弟弟身边。我一手抢过弟弟的手机，一手捂着弟弟的嘴，由于我的判断正确，阻止了弟弟的尖叫。弟弟试图去拿手机，我把手机藏在身后：“你先告诉我，妈有说什么吗？”弟弟停止抢手机，看着我：“你这次可是惹到妈了，她说什么，白眼狼，不知好歹，伤心什么的。”好恶劣的词，我脑子里不停反复着这些词语，弟弟趁机抢走了他的手机小声的在我耳边：“你是不是想报复啊。”我回过神来，身子抖了一下，似乎被人看穿了：“你说什么呢！”由于声音太大，看电视的母亲回头看向我们。弟弟端着水杯，走到母亲身旁：“妈，把药吃了。”我也慢吞吞的来到客厅，选择了离母亲稍微远一点的沙发上坐下。就这样直到最后我也再没有开口。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看见母亲在厨房做早饭，她那瘦弱的背影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第一次回到这个家时，那陌生却满脸笑容让我吃饭的母亲。母亲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气息，她背对着：“快吃饭吧，一会陪我去看看你爸。”母亲的一句话打破我俩的僵局，我也顺着母亲给的台阶下了，快速的吃完早饭，屁颠屁颠的跟着母亲来到了大门口，母亲拿出那双许久未穿的红布鞋，那是父亲买给她的，每次只要是重要日子她总会拿出来穿上。我知道了今天的重要性，我不敢与母亲交流，只好紧跟随母亲身后。我们坐上公交车，颠簸的道路，使我站在公交车里左摇右摆，刚吃过的早饭在我胃里不停翻滚，我的火瞬间上来，心理抱怨母亲，干嘛没事找事瞎折腾，就在我打了一个干呕时，我看见母亲看着车窗外，那无神的眼睛，那褶皱的脸庞，多了好多惆怅，想必母亲也为她的病情担心吧，想想母亲的感受，我瞬间觉得自己这点晕车又算什么呢，我把即将呕吐的早餐，狠狠的又吞了回去。
终于，公交车停了。我搀扶母亲下了车，我俩走在小道上，那条小道有个坡，母亲走几步就得休息许久，看着母亲脸上的汗珠，我忍不住开口了：“我累了，我们坐一会再走吧。”母亲大口大口喘着气：“马上就到了。”我拉着母亲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你这老了怎么也这么强，爸他又不会跑。”母亲掏出手绢，擦拭头上的汗水：“是时候好好想想嫁人了，妈这日子也不长了。看着你找到好归宿，我也就放心了。”我把头转到一边：“你这是怕我抢走弟弟的钱吧。”母亲埋着头从我的腿上拿起我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拍着我的右手：“你这是还生妈的气么？”我抽出我的右手，站了起来：“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五岁才接我回来。”说完我开始继续往上走。母亲慢慢站起来跟随着我的身后，自言自语的说：“如果可以，我也想早点接你回家啊。”
坡道的尽头是一片墓地，我走到一个碑前，拿出纸巾擦拭周围到泥土，母亲走到我的身后：“老头子，再过不久我就下去陪你咯。”我回头看一眼母亲，起身，一边把刚刚擦拭泥土的纸装进裤袋里，一边退到母亲身后。母亲从袋子里拿出父亲喜欢喝的酒，倒在碑前：“我这病治不好了，我听你的话，好好在家，不去那冰冷的医院。”我接过母亲手里的酒：“妈，医院这，我们还是要去的。”母亲慢慢站起身：“你就别逼我了，你爸当年走时候太孤单了，他到最后一直想回家，你们就让我带着他的遗愿见他吧。”我看看碑墓上父亲的照片，看看母亲，我一只手扶过母亲，往回家的路走去，这漫长的下坡路上，我也放弃了我的坚持。
自那天起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躺在床上再也没有下来。白天睡，晚上醒，醒来后就诉说以前的故事。我坐在母亲的床头边，暖色调的黄光照射在母亲的脸上，是那么的慈祥，又那么的苍老，我看着母亲目不转睛的盯着天花板，过于紧张的我，先是看看心脏跳动的地方，那厚实的被子，并看不出什么，我又立刻用食指放在母亲的鼻子下感受呼吸，母亲转过头看向我：“我还活着呢。”我收回手指：“妈，你这操作简直要了我的命啊。”母亲看看旁边的抽屉：“你打开最下面的抽屉，然后把上面的书拿开，最下面有一个盒子，你把盒子拿出来。”我按照母亲的指示，拿出了盒子，盒子是曲奇饼干的盒子，让我回忆起小时候和弟弟抢着吃饼干的画面，弟弟总是哭鼻涕告状，母亲总是让我让着弟弟。我噗嗤的一笑：“好久没有吃过了。”
母亲看着我：“你把盖子打开。”我打开盖子，一个红信封鼓鼓的放在表面，信封上的囍字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了，想必是谁结婚，母亲悄悄攒起来的，我拿起信封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钱：“哇，妈，你这还藏私房钱呢？”母亲微笑一下：“这是你的嫁妆钱，你好好拿着，不要委屈自己。”
我看看母亲的脸，又看看这红色的信封，一边把信封装好，一边说：“我不需要。”正打算盖上饼干盒，放回抽屉时，母亲收起了微笑，严肃的说：“等一下，你把下面那张照片拿出来。”
我又拿起信封，看见盒子里面放着一张褶皱的彩色照片，照片上，很明显是我那可爱的脸庞，可是旁边站的女人不是母亲：“这不是我小时候照片么，这人是谁啊，怎么感觉很熟悉。”母亲把头转向了正中间，看着天花板：“她是我的妹妹，成年后就离家出走了，当我再见她的时，早已化为灰了，也是那天我第一次见你，你那双眼睛和她太像了。”我拿着照片仔细的看着，不相信这照片里的女人怎么成了我的母亲，而母亲成了我的亲人，我努力回想自己的小时候，可是怎么也想不起那女人的身影，只记得母亲来接我的那天，那天，天下着小雨，我被好多人围着，还有好多闪光灯，我被母亲抱进怀里，旁边的人说着：“她妈妈来接她了。”我当时紧紧的抱着母亲，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睡着了。我用手摸着相片里的女人，然后合上盖子，放回了抽屉里。
生活依然继续着，每天陪着母亲，看看电视，说说话，她的疼痛加剧，总是让我帮她按疼痛部位，她说那样她就不痛了，我看着母亲的脸，手使劲按着疼痛地方，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我知道，就这样的陪伴也不长了，慢慢的母亲属于半昏迷状态了。那天一大早，母亲很精神的说：“把我那双红鞋子拿过来，放在床头上。”我走到鞋柜边，拿出母亲最喜欢的红鞋子，我用湿纸巾擦去周围的泥土，放在了床头边，母亲侧过头看看那双红鞋子笑了：“我穿着可以见你爸了。”
我用手轻轻摸摸母亲的头，就像当年母亲摸着我的头那样温柔。就在那天晚上，救护车来了，当我跑进家时，弟弟紧张的对着医护人员喊着：“快救啊你们。”我跑上前去拉住弟弟，对医护人员说：“不用上仪器了，就让母亲安静的离开吧。”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了，我走在与母亲走过的坡道，身后跟随着一位男人和一个小孩，男人手里提着酒和一堆水果，小孩子向我跑过来：“妈妈，外婆，外爷，怎么住那么远啊。”我看看小孩子，对他笑笑，拉着他的小手，继续往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