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火车里，看着外面一眼望不到边的关中平原，开阔如蓝天，田野上成片的麦田，大地像是披上了绿衣裳，桃花梨花杏花点缀其中，一块块的像是漂亮的补丁。成都的桃花已经开败了，绿叶都长满了树枝，可陕西的桃花这时候才开得欢畅，秦岭一隔，两番景象。

    我发现坐火车的时候，听许巍的歌，是莫大的享受。看着外面的美景，听着《旅途》，用陕西话说就是，美得很。

    坐我对面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有点发福，脑门上的头发少了很多，有点秃了。他说：哎，你的报纸掉了。

    我看了一眼地上，说：没事，我不看了。

    他说：不看了，都看过了？

    我说：是，没啥好看的，都看过了，而且三秦都市报和西安晚报的内容都差不多。

    他说：都是互相抄呢。

    我说：不是，也就没什么新意，信息太少，媒体太多，而且全是房地产广告。

    就这样，我们聊起来了。他是西局的员工，经常在这个路段上跑，山东人。后来车上卖水果的小伙子推着车子就过来了，喊着：新鲜水果啦！新鲜水果啦！

    我问：哎，卖出去一个西瓜了？

    小伙子说：我都卖出去八个啦！明显看出他不太高兴，他继续说：你说话太伤人了嘛。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得笑了笑。

    对面的男人就说话了：其实这些小孩很可怜的，他们赚不到什么钱的，你不懂这里面的道道，说那些他就不爱听。

    我问：这些卖水果卖手链的应该不属于乘务员那种的吧？

    他摇了摇头说：不属于，他们是跟铁路上签了协议，铁路上有提成，买多买少都算他们的。他又说：这些小孩都是被骗来的，他们就像是流浪儿童。

    我不懂，问：什么意思？

    他说：外面不是有很多学校打着能给你百分之百推荐就业嘛，就是这种，学校跟铁路上签了协议，学校招的学生毕业以后到铁路上来上班，铁路上从中抽取分成，这是一个利益链。

    我问：就让那些学生做这个？

    他说：那你以为呢？说是在铁路上工作，听着好听，其实就是售货员，一个月给五百块，爱干不干，铁路上也不管，这里面黑着呢。

    卖水果的小伙子又过来了，男人就叫他坐这歇会儿，问：刚才这个小伙子（指我）说你卖了一个西瓜，你说卖了八个，是真卖了八个？

    小伙子说：真的！我骗你干嘛？

    男人说：你别在这骗我，我就是铁路上的，这个小伙子也是干这个的，说实话，卖了几个？

    小伙子问：他也是干这个的？那他跑哪趟车的？

    男人说：245。

    小伙子问：245是跑哪里的？

    男人说：成都到扬州，是不是？

    小伙子不说话。

    男人说：相信了吧，你不用隐瞒，人家也是干这个的，不过现在不干了。

    小伙子问：为什么不干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男人说：人家找到好工作了。

    男人又问：到底卖了几个？

    小伙子说：我一共带了六个西瓜。

    男人笑了，说：那你还说卖了八个，只带了六个说卖了八个，你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小伙子不说话，低头剥桔子吃。

    男人问：你在这里干了多久了？

    小伙子伸出三个手指。男人说：三年了？那你还干的长，干这个美不美？

    小伙子摇摇头，说：美啥美？没办法嘛。

    我问小伙子：你是哪里人？

    小伙子说：你听我的口音像哪里的？

    我说：河南的。

    小伙子笑了。男人说：他整天东奔西走，口音都是乱七八糟的。

    小伙子还是笑，男人问：你是不是河南的？

    小伙子看一眼他，不说话。

    男人说：我是山东人，我们那里都说河南话，离河南近嘛，我听你像河南的。

    小伙子用河南话说：我是河南新郑的。

    男人问：你干这个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小伙子伸出两根手指，男人说：两千？比我还挣得多！

    小伙子笑着摇摇头。

    男人问：到底是两千还是两百？

    小伙子还是不说话。

    男人问：你这些水果一晚上能卖多少钱？

    小伙子说：这都是我自己的。

    男人问：那你还准备干多久？

    小伙子说：什么时候不想干了就走人呗，但我也来的时间不长。

    男人问：你不是说都干三年了吗？

    小伙子笑了：我伸三个手指，是指三个月，你自己理解成三年的。

    男人也笑了。

    小伙子站起来说要去忙了，跟了我们一人两个苹果，推着水果车走了，喊着：新鲜水果啦！新鲜水果啦！

    一会卖手链的姑娘过来了，说她的手链能治百病。男人让她也坐下，聊一聊。

    男人问：你干这个多久了？

    姑娘说：两个月。

    男人问：一个月多少钱？

    姑娘说：一千多，我们是有工资的，还有提成。

    男人说：你是哪里人？

    姑娘说：湖南的，湖南岳阳。

    男人说：也是被骗来的。

    姑娘假装没听懂，问：你是干什么的？怎么问这些？

    我说：他是西局干部，微服私访来的。

    男人笑了。

    姑娘问：真的假的？

    我说：他其实是便衣警察。

    姑娘说：我不怕，我又没犯法。

    男人说：怎么没犯法，你在这卖假手链，还说没犯法。

    姑娘说：我这手链都是真的，外面198一条，我这里只卖98，你要不要吗？

    男人说：那天人家30块钱给我我都没要，你还98呢。中央电视台那天已经说了，没有一件磁疗产品能治病，你就别蒙我了，我整天跟骗子打交道的。

    姑娘说：我不是骗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哪！

    男人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跟很多骗子打过交道，我有经验，不是针对你。

    姑娘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你真的不买，买一根嘛，便宜啦，就当照顾我生意啦！

    男人笑着摆摆手。姑娘走了。

    车到了略阳，男人就下车了，下车前对我说：小伙子，你还年轻，好好奋斗，这世上什么人都有，祝你好运，再见啦。

    我说：叔叔走好。

    火车到绵阳的时候，卖水果的小伙子过来，我看他的水果还有很多，就买了他一包桂圆，他再送了我一包圣女果，我说我不吃那个，他就换了一包苹果。后来卖手链的姑娘过来，在车厢里大声喊着：198元的手链大甩卖啦，现在只卖30元！抓紧时间抢购啦！后来火车到了德阳，姑娘又来到我们这节车厢，喊着：手链大甩卖，20元一条，快来买啊！只是这次喊得有气无力。

    ——2010年4月10日，从西安去成都的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