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个物质的世界,倘没有抵抗力,是容易沉沦的。尤其是,上海的女性,在历来的文字作品中,往往被描绘成软弱的动物,无奈于环境、遭际,最终落入悲惨的命运,这多少是出于才子们的眼睛,将后花园的情事移入都市之中:倘是从批判现实主义的立场出发,不免又染了男权意识,以为女性终是不自主的;到了近年,消费主义大潮中,这故事又演变了,女性以占领者的姿态服从了物质世界的原则,表现出对这世界的合理承认。事实上,上海的女性具备着对物质主义的极大承受力,我说的是那些日常生活中的女性,而非戏剧中的,所以就不顶有声色,她们潜在城市的内里,波澜不惊的向前涌动,维持着生活的最常规。这最常规,貌似平庸,其实却藏着很深的见识历练成的涵养,否则你就不能理解,在这个差异巨大的地方,人们还能够基本保持镇定自若的表情。要说女性对物质有欲望,那是因为女性比男性更有生活的热情,而且,拥有更为感性的认识。生活在她们,是具体的,具体到衣食住行,脱离开意识形态。这种生机勃勃的状态,让人误以为是动物性的无意识了。其实呢,她们是有制约的,这种制约即是城市的道德感了。
——摘自《王安忆的上海》《物质世界》一文。
评:“她们潜在城市的内里,波澜不惊的向前涌动。”一个“涌”字,显示出人多的力量,带有动感。只因人多,且有动感,便形成了一种规则,即作者所说的常规。
“生活在她们,是具体的,具体到衣食住行,脱离开意识形态。这种生机勃勃的状态,让人误以为是动物性的无意识了。其实呢,她们是有制约的,这种制约即是城市的道德感了。”这个“道德感”更是神来之笔。是作者对上述论断的高度概括。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准确的。道德感的存在,使人有了异于动物本能的“理性”,也是人文社会存在的基础,即社会秩序。倘这种“道德感”沦丧,社会秩序必将分崩离析,世界将重陷丛林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