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们还是总在放学后打架。老师们对此毫不知情。这种情况在下雨的时候更糟糕。如果哪个男孩带来雨伞或者雨衣,他就会被特别照顾。因为我们中大多数人的爸妈都根本没钱给我们买这些玩意。所以如果有人穿着雨衣来,他的雨衣就会被藏进灌木丛里;我们会叫带着伞或者穿雨衣的家伙娘炮,放学之后就揍他一顿。就算是有一点点阴天,大卫的妈妈也会让他带着雨伞。

学校里有两段自由活动时间。一年级的孩子们会在棒球场排好队,然后开始选出两支队伍。我和大卫站在一起。总是站在一起。我倒数第二个,他站倒数第一。所以我们总是分到不同的队伍里。大卫打球打得还没我好。拜他的斗鸡眼所赐,他甚至看不到球在哪里。我呢,可能需要些练习。毕竟我从来没和家里周围的孩子玩过这个玩意儿。我不知道怎么去接球或者击球。但是我很想打球,我喜欢这个。大卫却很害怕球,我就不害怕。于是我使劲挥棒,比任何人都使劲,但我什么也打不到。我总是被三振。有一回我终于打出一颗界外球,虽然如此,我还是挺高兴的。还有一次我被保送了。当我踏上一垒垒包的时候,一垒手说,“你顶多到这了。”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几根鼻毛从他的鼻孔里冒出来,头上抹了厚厚一层发胶。一脸神气和嘲笑。

“你瞅啥?”他问我。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不太会和别人说话。

“他们说你疯了。”他告诉我,“但你吓不到我。总有一天,我会在放学后干你一顿。”

我继续看着他。他真丑。然后投手开始投球,我撒丫子往二垒跑去。我跟疯狗一样使劲跑,然后滑向二垒。球稍后才被传到二垒。二垒手也没能触杀我。

“出局!”那个做裁判的男孩大喊。我站起来,难以置信。

“我说了,你出局了!”那个裁判又喊道。

这时候我明白了,我根本不被他们接受。大卫和我都不被接受。我之所以出局是因为我应该“出局”。他们知道我和大卫是朋友。就是因为大卫,所以我不被他们接纳。我离开了球场,看到了大卫正穿着灯笼裤在三垒上站着。他那双蓝黄相间的袜子都快从脚上掉下来了。为什么他非得和我做朋友?我已经是个被特别照顾的人了。那个下午放学后,我赶紧收拾完,一个人往家走,没有大卫跟着我。我实在不想看到他再被班里同学或者他妈揍了。我也不想听到他那悲伤的提琴声。但第二天中午,当他坐在我一旁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他带的薯片。


属于我的日子终于来了。站在球场里,我感觉自己高大威猛。我实在不能相信我变得这么牛逼。我要用尽全力把球击出去。我知道我充满了力量,也许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我有那么股“疯劲儿”。但我能感受到我体内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可能仅仅是我肚子里变硬的粑粑,但我真的和别人与众不同。棒次轮到我了。“哦呦!快看,这就是出局王!就是风车先生!”那颗球飞到了我面前,我用力挥棒去打击它,我能感受到这颗球和我之间产生了些联系,它开始按照我想了很长时间的那样往外飞去。它往上飞,往上,很高很高,往左外野飞去。越过外野手的头顶。那个外野手叫唐·布鲁贝克,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球飞了过去。那颗球看起来永远不会落下来。然后布鲁贝克开始跟着球跑。他太想接杀我了。但这不可能发生。球终于落了下来,掉到了五年级打球的那片场地。我慢慢的跑过一垒,踩了下垒包,看着守在一垒上的那个家伙,再慢慢经过二垒,踏过垒包,到了三垒,大卫防守的地方,我没理他,经过垒包,回到本垒。真丫爽快。一个一年级小孩击出的本垒打!当我走到本垒板的时候,我听到有个人,伊万·博诺给队长史丹利·格林伯格说,“让这孩子进常规队吧。”(常规队就是用来和别的学校打比赛的队伍。)

“不可能。”史丹利·格林伯格说。

史丹利是对的。我就只打出过这么一个本垒打。其余时间一直在出局。不过也挺好,反正以后他们在恨我的时候,只能记住今天这支本垒打,一定会恨得牙根痒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支本垒打搞成这样。


打橄榄球的那段活动时间更糟糕。我们玩触身橄榄球。我根本不会接球和传球但我还是得去比赛。当跑卫向我这里来的时候,我就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撂地上。他准备爬起来的时候,我又踹了几脚。我不喜欢这个人。他就是那个满头发胶还鼻毛爆出的一垒手。史丹利走过来。他比我们其他人都要壮实。他要想的话能直接弄死我。他是我们的老大。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告诉我:“你不太守规矩。你别再来踢球了。”

我被强制扔到了排球那边。我和大卫还有其他人一起打排球。真不怎么样。那群踢球的人又喊又叫,一脸兴奋。我也想去踢球。我也能踢好的,只是需要些练习罢了。打排球太羞耻了,那是给娘们玩的东西。过了会我就不再打排球了。我直接站在操场中间没人玩的地方。我是这里唯一一个什么也不参与的人。我每天都站那里,等着两次活动时间结束。

有天我就站在那,麻烦也能找上门。一个橄榄球从我背后空中飞了下来,直接砸中我的头。我摔倒了。我有点晕。他们都站了过来围着我嘲笑。“哎呦,看看哈,亨利晕了!亨利像个姑娘一样晕倒了!看看他那个样!”

我站了起来,太阳似乎在旋转。然后它像笔直地站了起来。天空离我越来越近,然后变得非常平整。我就像被关进了笼子里一样。其他人围着我站着,那些脸,鼻子,嘴巴还有眼。他们一直嘲笑着我,我就觉得他们故意这么干的。太不公平了。

“谁踢得刚才?”我问。

“你想知道是谁踢得?”

“对。”

“你想干嘛呢?”

我没回答。

“是比利·谢瑞尔。”有人说。

比利是个大胖子,比大多数人都好,但是也是跟他们一伙的。我开始向比利走去。他就站在那里。我上去给了他一拳。我根本就没意识到。我打到了他左耳朵那里,然后又抓住他耳朵,给他肚子来了一下。他倒在了地上。躺在了那里。“起来,比利,起来揍他!”,史丹利说道。史丹利把比利扶起来,把他推向我。我又给比利的嘴来了一拳,然后两只手抓着他的嘴。

“好啊,”史丹利说,“我来替他!”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我决定还是脚底抹油吧,我还不想死。但是这时候老师来了。“怎么回事?”是豪尔先生。

“亨利把比利给揍了。”史丹利说。

“真是这样吗,孩子们?”

“是的。”

豪尔先生揪着我的耳朵来到校长办公室。把我扔到一张空桌子前的椅子上,开始敲校长的门。他出去的时候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坐在那里过了五六七八九十分钟,校长才从屋里出来,坐到了桌子后面。他是个一头白发还戴着蝴蝶结的体面人。看起来确实像个绅士。我们叫他诺克斯先生。诺克斯先生叉起他的手,看着我一言不发。他这样的时候,我还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个绅士。我看他也想像别人一样羞辱我。

“那好,”他说,“给我说说怎么了。”

“没怎么。”

“你打伤了个男孩,比利·谢瑞尔。他爸妈想知道为了什么。”

我不说话。

“你想自己动手解决你不喜欢的事?”

“没有。”

“那为什么你要这么干?”

我没说话。

“你觉得你比别人都强?”

“没。”

诺克斯先生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把长长的拆信刀,在一个绿色的毡垫上划来划去。桌子上有一大瓶绿色墨水和一只装了四支笔的笔筒。我在想,他会不会揍我。

“所以到底为什么你这么做?”

我还是不说话。诺克斯先生继续划拉着拆信刀。电话响了。他接了个电话。

“喂?哦哦哦,科拜女士啊。他咋了?什么?听好,你能不能执行下校规?我挺忙的,行了,等我忙完再给你回电话。”

他挂了。他用一只手把他那漂亮的白发往后扒拉了一下。看着我。

“你到底为什么要给你自己制造麻烦呢?”

我没回答。

“你觉得自己很强?”

我保持沉默。

“硬汉哈?”

这时候有只苍蝇在诺克斯先生桌子上盘旋。它在他那瓶墨水上转着圈。然后落在了墨水瓶黑色的盖子上,不停地搓着脚。

“好的,小孩。你很厉害我也不是吃素的。让我们为此握个手吧。”

可我真不觉得自己多厉害,所以我没把手伸出去。

“来吧。握个手。”

我伸手出去,他攥住了我的手开始摇动起来。然后他停了下来看着我。他有双比他蝴蝶结颜色浅一点的蓝眼睛。真挺漂亮的。他攥着我的手一直看着我。他开始用力攥我的手。

“我想恭喜恭喜你成了个硬汉。”

他攥的更紧了。

“你觉得自己很有种哈?”

我没说话。

他要把我的手指头都捏碎了。我感觉就像有把刀在割我手上的肉。我的眼睛有点发红。

“你觉得自己特有种啊?”他问。

“我要弄死你。”我说。

“你要怎么着?”

诺克斯先生的手继续用力。他的手就跟个老虎钳子一样。我能看清他脸上每一个毛孔。

“有种的人从来不喊出来,是吧?”

我实在不想再看他的脸了。我低下头看着桌子。

“我有没有种?”

我拖延着。我讨厌说出这句话。然后我还是说了声是。

诺克斯先生放开了我的手。我不敢看它什么样了。我就让它耷拉着放在身边。我注意到那只苍蝇已经飞走了,我开始觉得做只苍蝇也不赖。诺克斯先生在一张纸上写了点什么。

“行了,亨利,我给你父母写了个条,我想让你转交给他们。你一定会给他们的对吧?”

“嗯。”

他把纸条塞进信封里递给了我。那个信封已经被封上了,我也没什么想打开它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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