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晚风,吹来阵阵凉,流过身上柔柔得舒畅。晚风吹开爷爷的衣襟,荡起的衣衫像波浪一样飘扬。晚风也吹开了爷爷沧桑脸上的皱纹,爷爷脸上有了笑容,添了红光。
院子的中间有一棵茂密的樱桃树,是我们一家吃饭的地方,洗衣服的大盆上面,放一块木板,就成了简易的饭桌,桌子上一盘黑色的咸菜,被母亲切成细细的丝,胡乱地堆满了盘子,每人的面前都放着一碗南瓜饭,红色的汤里,淹没了块块金黄色的南瓜。就像一朵朵火红的石榴花,含包怒放。
爷爷坐在桌前,絮絮叨叨地说不完,浑浊的眼睛里,少了往日的呆滞,竟亮闪闪了,爷爷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调,对一旁闷头吃饭的小叔说:”明天早上去镇上,理个发。我也去镇上,把咱家的猪卖了,给你买一套新衣服,再给你买一块”淮海”牌手表,东庄有媒婆给你说个对象,后天见面。”我看到小叔,大口喝了两口南瓜汤,脸瞬间红了,掩盖不了内心的喜悦,笑容溢满了脸。
头上的樱桃树,晃动着浓密的叶子,两个知了猴一前一后地往树上爬。我家的大花猫,伸着懒腰,懒洋洋地走到树跟前,抬起爪子,挠落一个,大花猫闻了闻,抬起头不肖一顾地走开了。
明天是小叔相亲的日子,如果双方满意,我会有一堆五颜六色,甜到心里的糖。今夜似乎比平时漫长。
”快起来,你小叔相亲要带着你。”娘边说边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我换上一身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跑到小叔的房间,看到小叔的头上,不知摸的什么油,亮闪闪得油光可鉴。小叔不安地走里走外,黑色的皮鞋擦了厚厚的鞋油,但怎么也盖不住,右脚趾头处的补丁。小叔不住地搓着手,一会左手攥右手,一会右手攥左手,看出来小叔格外紧张和激动。这大概也是小叔执意,要带上我的原因吧。
按照女方的意思,见面的地点没有选在热闹的集镇,而是女方村子东的河沿边。
我小叔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衣,扎在蓝色的裤子里,卷起的袖子,露出了亮闪闪的手表,我小叔那天好像吹大了的塑料人,整个人都膨胀起来,我坐在自行车的前面,都有了要飞的感觉。媒婆坐在自行车的后面。
见了熟人或下坡,我小叔倒着车链,车链的啪啪声,清脆盈耳。左拐或右拐,我小叔潇洒地伸出左手或右手。告诉后面的车辆和行人。
小叔载着我们,过了集镇。又经过三个村庄。很快来到了通往女方家的杨树林,河沿两旁的杨树,得了足够的水份。棵棵树高大挺拔,河里的水潺潺流淌,尖尖的水草迎水晃动,路边的野花红得耀眼,黄得欲滴。白的圣洁。
媒婆坐在自行车后面,不停地教导我小叔,见了女方面怎么说话,怎么样能讨人喜欢。要举止大方。两边的杨树闪着向后退去,道路在车轮下延伸。
经过一座横在河面上的石桥,桥面上一群年轻的女孩在悠闲地说笑,微风吹起了飘逸的裙摆。个个像绽开的花朵,更像欲飞蝴蝶煽动的翅膀。
我们匆匆经过,忽听人群里有招呼声,媒婆连忙拽了拽我小叔的衣衫,”快下,快下,到了”。我感觉小叔翘了两下腿,被媒婆挡住了,没有下来。突然自行车直向河里冲去,好在河水不深,我们三人像落汤鸡一样,从河里爬了上来,烟也湿了,糖也化了,更凉了我小叔的心。
媒婆一面抱怨自己老了,腿脚不方便,一面向女方解释着什么。我小叔的第一次相亲,就在这尴尬中结束了。
那天媒婆又来我们家,脸上的笑容像天边的云霞一样美。说女方看上小叔了,我也觉得未来的婶子是个最好的人,能够理解包容小叔的缺点和错误。
第二年的八月初八,是我小叔结婚的日子,迎亲的唢呐,从我婶子娘家的门前,一直吹到我们家,鞭炮阵阵,笑声朗朗。到处是喜庆的海洋。
那天爷爷和我高兴地都喝多了啤酒,一老一小,醉倒在我家的樱桃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