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花又坐回到书桌前,娴静地,认真细致在作画。钱万兴在对面默默在注视着她,手里握着那只精致的手饰盒,而心里却在掀起巨大的波澜。他在想,“如果自己就此抽身,则家庭就能平静,儿媳就能尊敬孝顺自己,将来宝花有了仁孝的儿子自己就能含饴弄孙,钱家有了传宗接代的人。”……但世界古往今来,“色”是一道深重的魔障,“色不迷人,人自迷”,迷恋美色的人,就像飞蛾扑火一样,为追逐鲜艳的亮光,就会自投罗网,甘愿惹火烧身,自取灭亡。他现在堕入情网,把原本聪明、机智、刚毅的头脑淘成了一钵黏黏的浆糊,像个傻里傻气的愣头小子。
他终于想出了许多自我解套的理由,认为:“人生在世,男人们苦苦奋斗,追求的无非是三件事:金钱、地位和美女。现在自己的金钱地位可以说是满足了,但多年来却难觅绝色。如今幸逢佳丽,这全是前世姻缘,今世相会,岂能失之交臂。其实,喜欢美女,与喜欢名画、名表、名马一样,都属于绅士行为。自古以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没听说哪一个英雄为此而后悔,反而成了千古佳话。我十多年来,苦苦打拼,创建了家业,为钱家光宗耀祖,为妻儿营造了安乐窝,哪一点对不起他们?现在他们享了我的福,居然还要狠三狠四?我要一个宝花,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谁要是不乐意,谁就去自谋生路好了,如果要在这里吃我的,用我的,你们就没有资格来管我。我现在快要老了,需要过真正快乐安逸的生活,每天锦衣玉食,面对名花美女,以享天年。关于儿子的事,我想也好办,世上美女还会一批一批长出来的。他现在还年青等得及,小尊老嘛。到时候,我给他几千甚至几万大洋叫他再找一个,不就什么事都摆平了吗?”钱万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理由充足,终于打定主意,又重新快活起来。一面笑咪咪地看着宝花秀美的脸,一面在思忖怎样开口说送她手镯的事。
宝花虽端坐在书桌边画图,心里也是思绪万千:自己已从诗中“我爱宝花”四个字上听到了钱仁孝的心声,但这段姻缘前途荆棘丛生,很难成功。原来以为只是他母亲会从中作梗,现在已清楚地表明,他父亲早存了夺爱之心,将来父子反目,全家哪会有好日子过。现在自己还未深陷,赶紧把这幅画描好,明后天就离开这里。她这时能感觉到坐在对面的钱万兴射过来那种热辣辣、色迷迷的眼光,心里又气又急,手一抖,笔下不是一个墨点,就是一条曲线,得花更大的功夫去弥补。于是她决定把画稿带回自己的小屋,一个下午加晚上,无论如何把它赶出来,作个了断。想到这里,她就起身收拾画册,画稿,颜料,画笔等准备动身。
钱万兴正心醉神迷地看着宝花作画,没想到她竟起身想走,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于是赶紧过来朝小书房门口一站,拦阻了宝花的去路。宝花见他这样无礼,更是慌乱,又气又急脸色煞白,快要哭出来了。钱万兴这才想到宝花误会了他,以为要对她强行非礼,没想到自己在宝花心目中的形象,竟会如此不堪。他赶紧赔着笑脸说:“宝花别,别这样,我不会吃了你,我只是因为喜欢你,看到你画图的样子很好看,所以就多看了两眼。你放心,我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不会胡来!”
宝花见他这样说,也就放心了。为了解嘲,就勉强朝他笑了笑说:“我画得太慢了,这里人多事杂,我静不下来,想回到自己的小屋去画。”
“小屋的桌子太小,要不你到我的大书房去画,那里没有人敢进去。”
“不,不,再换一个地方就更不习惯了,还是小屋好,我画图从来都是在自己的小桌上画的,习惯了就觉得顺手。”
“画图是为了散心,画着玩玩的,你又不卖画,赶什么进度?当心,用坏了目力才是大事呢。”
宝花当即温顺地答应一声:“噢”!人却侧转身想从他的右侧穿过去。钱万兴一见哈哈笑着说:“看不出你这小丫头,鬼点子还多得很呀!”用手在她肩部轻轻一推,把她又推进了屋里。他回手掩上门。这时宝花更害怕了,不停地往后退着,瞪大一双美丽而惊恐的眼睛,心慌意乱地把画稿,画笔都跌落在地上。钱万兴这时才发觉,自己那个关门的动作,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干笑着马上把门打开,这时宝花才恢复了平静。
钱万兴朝着她温和地笑笑说:“宝花,你这个傻姑娘,怎么把我当成老虎,我现在不过比仁孝年龄大了几岁,早几年我比他还要英俊潇洒呢。你以为人老了就不再需要爱情?如果这样想就错了。人的生活经验越丰富,他的爱就会更深厚,更执着,只要他真的爱上了,就会矢志不谕。宝花!今天实话告诉你,我从第一天看见你,就爱上你了,真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你这小丫头,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多苦,一个人在大书房里每夜都翻来复去睡不好。我这辈子活了几十年,也是有妻有妾的人了,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尝到害相思病的滋味……”
钱万兴这篇爱情告白,此时宝花不仅一点沒感动,反而突然间产生一阵恐怖,怀疑这老头子是不是疯了,所以会在这里胡言乱语。她想还是赶紧摆脱他为好,于是伸出颤抖的手,弯腰从地上拾起画笔和画稿,想夺门而逃。
钱万兴看到宝花听后一点没反应,心里也很伤心,但他认为自己毕竟年纪大了,如今年轻人的时髦求爱语言已学不像,所以不能打动姑娘的心。现在既然精神的力量不足,那就来物质的攻势吧。他赶紧打开手里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对金光闪闪,嵌着红宝石的金钏,走近来拉宝花的手,要给她戴上。宝花的手被他强握着,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差点昏厥过去。“原来这老头是在一本正经向我求爱呀,这可怎么办?父亲巳是鸦片鬼,害了一家人,如果丈夫也是烟鬼,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他家里的妻妾都凶得像母夜叉,再加上一个为爱成仇的儿子,这日子更没法过;金钏再珍贵,其实是一付脚镣手铐,坚决不能收!”她想到这里就一面往后退让,一面竭力把手缩回去。两人一个要送,一个拒绝,就扭在一起。近距离的接触,钱万兴碰到了宝花软玉温香,洋溢着青春活力的体肤,像触电一样,浑身热血奔流,欲火熊熊,一把紧紧抱住宝花,俯身去亲姑娘的脸。宝花顿时吓得嗚嗚地哭起来。
“宝花、宝贝,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因为爱你爱得昏了头,你就愿谅我这一次,我一定要娶你,到那时,我们再亲热吧。这付宝石金钏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之物,它很贵重,价值1000元大洋,你收好了。你以后喜欢什么,尽管对我说,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办不到,其它我都会想办法给你买来。”他说完就走出小书房,並把门轻轻地掩上,让宝花和金钏留在屋里。
宝花被钱家父子俩人闹得晕头转向,她赶紧拿起画卷和首饰盒,打成一包,匆匆离开了小书房。回到自己的小屋后,洗了一把脸,换了一套家常便服,坐着休息,等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后,才来到小厨房吃午饭。
秦妈自从见了宝花就一直非常喜欢她,平时吃饭,总是喜欢坐在旁边和她闲聊,姑娘也和颜悦色地同她攀谈。但今天她只是闷头吃饭,好像有着满腹心事。秦妈以为是为了早晨荷香在大太太房里受辱的事,就叹了一口气说:
“姑娘你不要生气,逃难在外,不比在自己家里,总得要看主人的脸色,只能忍着点。你吃好饭,去看看荷香阿姨,她哭到现在眼泪还没干呢。”
“大娘,我姨怎么啦?”宝花这时才吃惊地问。
“你难道没听说吗?她今天早晨不是同你到大太太屋里去请安?你走后,大太太就叫她梳头,梳来梳去太太总不满意,说你姨故意拉断了她的头发,当着众人的面竟打了她两个耳光,还说叫你们一家都滚出去。你想想,‘人要脸,树要皮’这样的气,谁也咽不下去呀!”秦妈说。
宝花一听就沉下脸来。吃好中饭,她并没有到荷香屋里去,她要尽快把扇面画好,争取明天离开钱府。不管父亲肯不肯走,她宁可一人先回家,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一天。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宝花一家三口在小厨房里碰面,荷香哭哭啼啼说着早晨的事,一定要回去。陆月庭听了面孔一板,眼睛一弹,朝着荷香发起大爷脾气说:“现在是啥时候?你没听见?外面呯呯叭叭在打枪,大炮炸弹轰轰响,大火烧红半边天,现在逃难的人千千万万,谁能捞到像咱们这样的待遇?有吃有喝又有住,比家里的生活好百倍,你还想怎么样?今天打你两个耳光。打了又怎么样呢?打就打了呗,难道大太太再给你打还不成?自己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个梳头姨娘嘛,就这点身价。你难道不想想,他们也有对咱们好的一面,宝花在小书房里绘画,人家把她当千金小姐看待。钱爷天天陪我抽烟谈天,他听我说话时毕恭毕敬的,下人送茶送点心,每次他都是先敬我。所以你们也得先想想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家,主动向大太太赔个不是,不就了结了吗?”
荷香听完气愤难平,本想回他一句:“你有本事,就到大太太屋里去待半天!”但想想还是忍住了,她怕陆月庭恼羞成怒,自己会遭更大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