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课业压力大，物极必反，只要不看教科书看什么都行，就连不孕不育小广告都能津津有味道看三遍。刚巧班主任教语文，号召我们平时有空多读书，读好书，加强文学修养，作文写的有深度 ，别一到名人名言就只会“三人行必有我师”。借此契机，一时间班上充满《读者》、《青年文摘》、《格言》一类自觉格调很高的书。班主任见此痛心疾首，自己含辛茹苦灌溉出一群没品位的学生甚没面子，抽了一个自习搞了个即兴脱口秀，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只记一句“取法其上仅得其中，取法其中仅得其下”。中心思想就是“你们天天看这些，充其量也就是个写《故事会》的水平。”
我觉得故事会挺好看，大学离家火车八小，上车前搜罗几期故事会，下车时送给远途的车友，靠这本小期刊结识不少朋友。但到大二慢慢就不买了，翻几页之后感觉没意思，直接送给车上的人。咋个没意思法说不出来，就觉得读起来像嚼甘蔗，吃的没有吐的多。
毕业之后一个人在外面漂，大家都说孤独的人要吃饱，吃饱就不孤独了。自己做的不好吃就看别人做的下饭，把自小爱看的《红楼梦》捡起来再看，绕过贾宝玉和他的后宫，专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吃茄鲞；像宝玉挨打养伤快好时心急火燎喝的火腿鲜笋汤；像宝钗和探春合计着厨房单点的油盐炒枸杞芽；像因为吃不到蒸蛋而怒砸厨房的司棋……一类的下饭段子看。
一样菜吃多会烦，看多了也腻，腻了就换别的看。《一个人也要好好吃早饭》、《雅舍谈吃》、《一夫食堂》、《寻味记》、《至味在人间》、《深夜食堂》、《随园食单》、《旧时光的味道》、《做饭》、《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清粥草头咂咂鱼》、《今天也要好好吃饭》、《黄小厨的美好日常》、《老饕漫笔》……两年内买书配额70%花在了饮食类图书上。路走多了就知道哪条路好走，书看多了也能挑出哪本书下饭。闲庭信步式的随手拈来的典故和“我有个朋友”是不一样的；旁征博引返璞归真的平实感和流水账般的做菜指南大不相同。有的书就是能在你饱的时候给你看馋了，有的书就能在你饿的时候看烦了。吃了这么多年菜，总能区分哪个看似轻描淡写但实际肯定很好吃，哪个说的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没的但其实全是胡扯。这时倒想起来班主任说的心中有丘壑方能画山水，说的真对。
想来一个人在外面虚度十年有一，从听不懂当地话到现在顺利对骂，个中艰辛不说也罢。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时，内心涌起的苍凉真难说清。和朋友聊天谈起人近中年的迷茫——在家乡是外地人，在这里也是外地人。举家欢庆团圆时，最怕烟花爆竹香。朋友想了半天告诉我，买个房子结个婚就好了，有了房子有了家，心就踏实了。
我琢磨半天可能有道理，实在太怕那种隔阂感，真的开始张罗着看房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通过首付房贷税金层层滤网，留下的没比我头发多太多。索性约了几个本地朋友吃饭取经，说是取经，其实是想万一哪个朋友有门路能给我介绍套便宜房子呢。土生土长的土著确实不一样，几套房子摆出来，哥儿几个过眼一扫，为数不多的选项中又砍了几个，“这个不行，这个地方原来就是坟地，我太爷，我太太爷，哎呀，这么说吧我家祖上原来都埋这。”“这个更扯，老三，记得不，咱小时候枪毙人就这。”要不就是“发展真快，十年前还是片荒地呢。那时候我奶家动迁，说要给这的房子，那都炸锅了，死活不干，白给都不要，现在卖这么贵。”好生生的房地产发布会给他们搞成了“忆童年，回顾城市30年变化”主题茶话会。
趁他们追忆童年，我魂游天外，想起前两年回老家，坐出租车报出目的地。司机大哥从后视镜看我一眼，一边打火一边说“本地人啊，没看出来。”问怎么着。大哥说听口音以为你是外地来旅游的，但你说出这个地名来，那肯定是本地人没跑了，换个年轻一点司机都不知道这地原来这么叫。我嘿嘿笑。过两天赴老友约会，叫了辆出租告知目的地，沟通半天司机师傅都不知道在哪，又查地图又是路名又是街号的说不明白，只好打电话求助。老友同师傅沟通三秒钟，嗯嗯之后师傅挂断电话，一边开车一边搭话，不是本地人啊，来找朋友玩的？我一愣。师傅一片了然，本地人直接就说旁边那个酒店了。下车后我看着拔地而起的酒店问老友，高楼何时平地起？答曰：三年有余，君不见LED灯都坏了好几个字了吗？
会后，收起了房屋介绍，通知中介我放弃购房计划。中介大哥犹疑的问我是哪里不合适吗，可以再沟通。我想了想，如实告知，买房是想找到归属感，现在发现归属感和房子是两回事，不挨着。大哥搁电话前叹了口气，想必也勾起了他的心事。
前二十年，我跟着家乡一起成长，我看着她起高楼，看着她建郊区，看着她一日变化胜一日；后十几年，我跟着第二故乡一同发展，看着这里拆了高楼建高楼，扩了道路更宽敞，早晚高峰一天比一天堵，越来越多的投资落到这片土地。
我错过家乡的现在，所以我似外乡人；我错过这里的曾经，所以还我似外乡人。说来说去，其实归属感和写文章一样，心中有丘壑方能画山水，没有时间的积累，想通过房子产生归属感这事对我来说，简直像看两本作文大全就成为文学大师一样妄想。不同这个城市一起经历十几二十几年的沧海桑田，就算知道特色食物，知道街角的小店，知道去哪个地方坐什么车，知道怎么讲当地话，知道最近有什么展会有什么新鲜事，知道怎么活的像个当地人，我也只能是像个当地人而已。要么回老家补一补缺席的近年，要不继续在这携手向前等着未来刷掉过往，几十年之后想必我也有白头宫女说玄宗的资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