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奔回家,一路不住仓皇回顾,等到进了家门,我立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陶陶居然已经回来了,坐在电磁炉边,看着沸腾的水锅发呆。
我的心中立刻又七上八下。
“陶陶,你……”
陶陶看着我,微微一笑。
“回来了啊,累不累啊,我下面给你吃啊。”
“算了,这会没什么兴致……”
看着陶陶的脸色又变了,我连忙改口。
“吃点也好。”
陶陶抓起一把挂面扔进锅里,随即在砧板上把一头蒜剁得山响。
我老老实实地靠在门边儿坐着。
陶陶停下刀,直起身子。
“我想了想,你这火发得也是莫名其妙,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啊。估计问题还是出在我这边,我不该嘲笑那个名字,我道歉。”
“啊……没关系,知道错了就好。”
陶陶又开始剁蒜了。
“马余,这个名字,是真的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真的假的?”
“这个名字,是对应着真人的吧?”
我抓抓头。
“也算是吧。”
“什么叫也算是?肯定是吧!”
“呃……你知道的,写小说这种事情,光编是编不出来的,我总得找一个原型啊。”
“那个绯云,是你大学时候的女朋友吧?”陶陶忽然扑了上来,饶有兴致地问我。
我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决定撒一个慌。
“是的。”
“哟,还真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书呆子,肯定找不到女朋友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佩服佩服!”
陶陶的表情让我看不出来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你……不生气?”
“哪能啊,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人和我一样瞎,我的心里舒服多了。”
我为之气结。
“来,说说,这个绯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面烂了……”
“啊?”
“面条可以吃了……”
陶陶哦了一身,起身去拿碗,我随即长长出了一口气,才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问。
“陶陶,你有哥哥么?”
“我有三个姐姐,两个弟弟,就是没有哥哥。”
“这样啊。”我长出一口气。
“今儿个我在外面逛,碰到一人,五大三粗,说是来找妹妹,还说他妹妹叫菊花,我吓一跳,我以为是你哥来了呢……”
陶陶忽然定住了。
“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阿木吧……”
“啊?阿木是谁?”
“那人是不是个子挺高,一脸的憨相,胳膊又粗又壮?”
“……对啊!”
陶陶忽然露出一脸的傻笑,笑得懵懂而迷茫,带着类似小动物的惊慌无措,让人不由得心生爱怜。而我却情知不妙。上次她这么笑,还是在学校的时候。
“马余,教机床操作课的老王昨晚看见我们了。”
从那一刻起,我的生活便开始在命运的荒原上一路肆掠。
而这次,陶陶同样没有什么好消息给我。
“马余,我觉得,那可能是我表哥。”
我警觉地看着她。
“我表哥……我小时候和我表哥订了婚的。”
“什么?!”我感觉到了荒谬,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简直不可想象,我必须要挺身而出,严格制止……
“咱们还是躲躲吧,我表哥,会杀了你的。”
陶陶的话把我所有的义愤填膺都堵了回去。
我盯着陶陶的眼睛,出人意料的一片平静,似乎她传递给我的,只不过是一条简单之极的事实,类似于“今天有点冷”和“晚上我们吃面。”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刚刚幻听,但是我很快反应过来,并且完全相信了她的说法。陶陶来自一个民风极为豪爽的地区,自古男人以打劫为主业,直到今日,依然是衣冠简朴古风存。
“我们今晚就走。”
我们在高速路口拦下夜班车,把行李塞进一堆编织袋中间,然后在一群昏昏入睡的民工间挤出了两个位置,还没有坐好,汽车便猛的发动,我们一下子就陷进座椅里面,眼睁睁地看着老旧的客车带着各种咯吱作响的声音飙到了一百二十码。陶陶捂着嘴大笑,我也是十分安心,仿佛看见一把雪亮的刀锋离我的脖子越来越远。
陶陶凑在我旁边,悄悄地说:“我们像不像逃避追杀的雌雄大盗?”
其实是更像私奔了。
我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晦暗的天光,小径交叉的树林,一对青年男女相互扶持,在犬声和人声中奔跑,渐渐挣脱嘈杂,跑向树林的边缘,远处,光亮的地平线依稀可见,二人正冲向无限未可知的将来。
我一只手搂紧了陶陶。
“我会对你好的。”
陶陶表现出少有的温情,轻轻依偎在我的胸口。我们都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安宁。确实,这样的感觉已经阔别很久。而今天,在满车厢的呼噜声和脚臭味中,我们重新回到了平静。
这就像我和陶陶的结识。
那时我只是喜欢坐在学校的操场边上,看着蹦来跳去的少年们装逼,发呆。因为穷,我觉得内心苍老无比。
那时我还不熟悉陶陶,看着她坐在不远处静静看书,以为她是这个学校里少见的温婉型女生,于是就没有注意她坐的位置越来越近。直到有一天,她看累了,直接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我才惊觉我们居然已经这么熟了。
这一过程中,我笃定我们没说过超过十个字的对话。
我睁开眼看了一下陶陶,她的睫毛在昏暗中微微抖动,呼吸绵长,在这嘈杂污秽的车厢里,睡得安稳舒适。
我的内心近乎感动。
然后她醒了,看看左右,一时间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我轻轻的拍拍她。
“困就再睡会。”
陶陶挺起身子。
“毛病啊,这地方怎么睡得着啊,对付一晚上得了。”
这个逃亡夜晚的迷乱魅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我有些意兴阑珊,随即往后一躺。
“那你玩会手机,我睡会。”
陶陶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拎起来。
“睡什么睡,起来嗨!”
我无辜地看着她。
“这会正好睡不着,你就给我说说你和绯云的事情。”
“这个……”
“说吧,反正你要写小说,还怕让人看么?”
我的确无数次想象我和绯云之间发生点什么,当年也确实曾经有过故事,但是都如浮光一瞥般短暂飘忽。我既无法讲成故事,更无意和陶陶分享。但是第一个谎已经撒了,我就得不停地圆下去。
“嗯,那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了一些……”
“说人话。”
“真的,没骗你。2002年,落城的雪真的比以往时候晚了一些。准确的说,那时候已经是2003年的第一场雪了。”
“你们就在雪地里谈上了?”
“呃,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知道,人和人之间要认识,是有很微妙的缘分的……”
“快点说!”
“那天的雪其实还是蛮大的。我们一个个闲得无聊,看下雪了个个乐得嗷嗷叫,于是全部冲出去打雪仗。这个其实是一个心理补偿机制。你知道的,我们这边的小孩课业负担很重,从小没得玩,所以一旦有了空闲,就会把小时候没玩够的游戏全部拿过来再玩上一遍,这在佛洛依德的理论里……”
“别扯这些没用的,说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