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去韩城给舅舅拜年。在舅舅书房书柜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红色的鸡毛掸子,看到这个鸡毛掸子的一瞬我恍惚了一下,眼前依稀晃动着外婆慈祥的身影,她在微笑着,正拿着那个鸡毛掸子轻轻地拂去家具物什上的灰尘,也回想到了我第一次跟着外公杀鸡的场景......
第一次杀鸡算起来应该追溯到几十年前小舅结婚的时候,那时我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
当年,外婆有个金红色的鸡毛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让我爱不释手,问外婆要,她言说过两天让外公再给我做一个。
期待着外公的鸡毛掸子,那阵子我几乎天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问:“爷,你啥时候给我做鸡毛掸子啊?”
“别急,过几天你舅结婚杀鸡时爷给你做一个比你婆喔更好看的。”
为了我的鸡毛掸子,当外公提出让我帮忙逮鸡拔毛的时候,我居然屁颠屁颠乐呵呵的接受了。外公让我去厨房拿个小盆,我却自作主张拿了个大盆扣在头顶傻乎乎去了后院,准备拔更多的鸡毛。
小舅结婚,亲戚朋友乡邻们都来帮忙,各尽其能,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各自忙碌着。外公的外甥,我叫他王叔,外公让王叔帮他一起杀鸡宰鱼。王叔说他舅给我舅结婚,他为了他的舅舅,我为了我的舅舅,这项光荣的任务我跟他必须要积极认真地来完成。
后院里十几只鸡被关在笼子里咕咕咕烦躁的叫唤着,来回的踱着步子,一会儿张望,一会儿还低头再鹐两口鸡食。吃吧,吃吧,再多吃两口。一想到一会儿它们就要被杀掉,我忽然心中难过了起来,趷蹴在鸡笼前定定的对着鸡看,鸡们也不明白眼前这个傻丫头到底怎么了,也盯着我看,小黑豆豆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
“二丫,看上哪个鸡身上的毛了,你逮,爷给你拔毛,一会会就能给你扎一个鸡毛掸子。”外公说做鸡毛掸子要在活鸡身上拔毛,我不由得缩了下脖子,好像外公要拔的是我的毛,后背麻疼。
我试探着将手刚想伸进鸡笼,猛不防被那个个头最大的大红公鸡“邦”鹐了一下,“哎吆”我尖叫一声,紧跟着眼泪也下来了。
正在抽着旱烟锅子的外公迅速用他的烟锅敲了一下那只公鸡的头:“看你瞎成喔咋呀?等下先把你杀了!”外公给我揉了揉手,让王叔再去厨房拿个小盆。
王叔再次回到后院,外公已经抓了那只大红公鸡在手,将鸡翅膀紧紧捏在手心。大红公鸡咕咕咕的叫唤,两只鸡爪在空中使劲乱蹬着挣扎。鸡笼子里的群鸡乱做了一团,乱跑乱窜着,踏翻了食碗,踢翻了水盒,眼睁睁看着它们的首领被外公钳制待宰,而它们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只能仰脖悲天长鸣,为同伴送行。
外公将鸡交给王叔,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让王叔将鸡按在地上:“毅娃,你把鸡按着就好,让二丫自己给她拔鸡毛。女孩子也大了,将来是要给人当媳妇的人,不会杀鸡怎么能行。”
“二丫,我舅舅你外爷发话了,自己动手吧,叔给你把鸡逮住保证跑不了,你尽管拔。”王叔说完这话坏坏的冲我笑了笑,我回头再看外公,外公一脸严肃,吧嗒着旱烟锅:“动手,没商量,你妈惯了自己的女子不能惯了别人的媳妇,她惯,爷不惯。”
眼巴巴瞅瞅外公,再瞅瞅王叔,王叔鼓励的眨了下眼,外公却不讲情面:“你不许给她帮忙。”
王叔手里的鸡被死死的按在地上,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鸡爪子鸡腿不断地伸展、缩回,缩回、伸展。摸了摸已经不能动弹的大红公鸡,心疼不舍,转念想到那个漂亮的鸡毛掸子又心不甘,咬咬牙,壮着胆子硬着心肠拽住鸡屁股上那根最长最漂亮的鸡毛。手起毛落,鸡“咕嘎咕嘎”叫唤一声。使劲太大,我的屁股也结结实实跌在了地上,蹾的生疼。
趁着外公去前院招呼其他人的空隙,王叔吩咐我给他望风,他替我拔鸡毛。只见他麻利的欻欻几把就把那只漂亮的大红公鸡拔成了秃毛鸡,一身的鸡皮疙瘩,好难看。王叔每拔下一把鸡毛,鸡“咕嘎咕嘎”叫唤一声,大红公鸡的“咕嘎”声越来越悲凉绝望,到了最后只剩下闷闷的“哼哼”了。
正待王叔要手起刀落的时候外公又回到了后院:“把刀给二丫,让她来。不会杀鸡,将来怎么做饭呀。”
“不是,爷......"
外公是个厨子,杀鸡宰鱼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准备原料的一个程序而已,但对于我来讲,那就是一种生死挑战。一听外公要我提刀亲自杀鸡,我的心就突突突的乱跳了起来,求助的目光望向王叔的时候,他缩了缩脖子做了一个鬼脸,爱莫能助。
战战兢兢两手接过外公递来他做厨用的刀,那是把寒光闪闪异常锋利的大厨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液。王叔把鸡递给我,我的手刚刚碰到鸡头又缩了回来。外公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说话,王叔让我把鸡头握住,他依然两只手捉着鸡翅膀和鸡身子:“二丫,动手吧,看出来没有,你爷是在考你哩。”
“可我不敢杀鸡。”我低声嘀咕了一句。
“凡事都有头一回。”外公眯眯着眼睛一直紧盯着我,时不时还在招呼着不断问他要东西的其他人。我撅着嘴巴半天下不了手,一提刀手就发软,试了好几次,手都使不上力气,小心脏嘭嘭跳的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呼吸急促起来。“外面厨子等着用鸡哩,好娃哩,你打算磨到啥时候?”外公下了催命符。
“舅,要不算了,别难为二丫了,看把娃吓得脸上都么血了。”王叔在替我向外公求情。
“这娃胆子太小了,得给她历练历练,总不能出嫁了还天天黏着她妈,不经过一回,她长不大。”外公显然是不答应。无奈何,鼓起十八分的勇气,半闭着眼睛,提刀狠心向鸡脖子划拉过去。
“爷......”手起刀落的时候,我尖利的大叫了一声,厨刀也反手从手背“咣啷”甩了出去,身子顺势向地上倒去。
我突然发出尖利的叫声,吓到了一手抓鸡,一手拿个小盆等着接鸡血的王叔,他手里的小盆子也随之摔到地上,“咣朗朗”地滚出了好远。抓鸡的手下意识地一松去扶我,那只秃毛鸡扑棱棱乘机从他的手心里挣扎逃脱了,我看见那鸡脖子已经被刀划破,在流血。
等外公回过神来,秃毛鸡流着血已经连跑带飞从后院逃到了前院。前院里村里的乡亲们正在院子里帮忙摘菜洗碗忙碌着,突然被这只连跑带飞鸡血乱溅的怪鸡也惊到了,一时间鸡飞人抓,忙活乱了。鸡慌不择路,菜盆里案板上,飞哪踩哪,借助着一个一个跳板,这只原本待宰的鸡带伤居然跳上了院子的墙头,“咕嘎嘎”亡命的叫唤着,血顺着它的脖子不断的滴落。
最终,这只大红公鸡在众人手抓杆挑的合力围捕下没能逃脱被宰的命运,只是,小舅的婚宴上我却始终没敢动筷子吃那鸡肉,总感觉盛在盘中的那些鸡块会“邦”起来冷不防再鹐我一下。虽然几十年过去了,每每见到鸡肉,我还是不由常常想起当年杀鸡的情景,便不忍吃,更是没勇气再杀一回鸡。
后来,外公确实给我扎了一个比外婆那个更漂亮的鸡毛掸子,是不是用我拔下的鸡毛做的,不得而知。只是,每每拿起那个鸡毛掸子,我却不忍心用它拂尘,而是抱在怀里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就像抚摸着那只大红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