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中，父亲内向憨厚不爱说话；而母亲不同，她总是喜欢唠叨。我怕母亲，每次做错了事儿，她会拿着扫把到处追我。父亲不同，我写作业的时候，他喜欢端一杯白开水悄悄放在我的桌子上，然后微笑着悄悄离开。
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烟鬼，他可以不吃饭，但是不能没有烟。为了这事母亲没有少和他吵架。可没办法一旦上了瘾，他一天可以抽上两到三包。我们家在村子里也是格外引人关注，父亲是个烟鬼，二叔是个酒鬼，到了三叔那儿样样都会。
母亲希望他能够少抽点，毕竟对身体不好，可他总是不听，有时晚上吃饭，父亲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用火柴点燃了。
母亲看不惯，非要他吃饱了再抽，父亲可是倔脾气，几乎没有听过母亲的话。有时吵的时间长了，母亲话多，父亲说不过，就直接起身到院子了。
我的童年是在果园里度过的，那时果树不多，担心有人偷，所以父亲一直看守着果园。我们家在村子最东头，而果园在村子最西头，来回走一趟需要半个多钟头的功夫。
父亲喜欢披着他的那身大衣，拎着手电筒，果园有间房子，他就睡在里头。母亲经常在家做好了饭，就带着我拎着饭菜来到了果园。
我喜欢那时的夜晚，一路上母亲和我讲着家长里短，虽然我有些听不明白，路旁两侧的草丛里，蛐蛐叫个不停。偶尔也会有一只小白兔蹭的跳了出来，会把吓一跳，母亲哄着我说不怕，一只兔子而已。
到了果园，一家人坐在一起聊着，吃着，好不惬意。父亲经常不回家，他要看守着果园，母亲后来送饭的时候偷偷的塞给他几包烟，父亲看了高兴，有时饭都凉了还不吃。夜里很长，父亲一个人需要有烟陪伴。
有一年中秋到了，果园周围都是花生，刚刚从田里摘来的。父亲忙了一天没吃饭，可母亲迟迟没有送饭来。我和父亲在果园里一会出来到路口看看，一会出来看看。
我说饿了，父亲赶紧抓了把花生，他蹲在那儿，一个一个的剥开，让我把手心打开，把花生放在我的手里，说是先吃点垫垫肚子。
那晚月光皎洁，父亲把平板车放倒了，然后拿着被子铺上，我们爷俩躺了下来。他把我搂在怀里，告诉我以后不管做什么要有志气，不能全靠着别人，靠自己心里才会踏实。那时我还小不懂，躺在父亲怀里听他说，听着听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父亲的嗓门吵醒了。母亲送饭来了，父亲责备她太晚了，把我都饿着了。母亲不说话，从篮子里拿出饭菜，不曾想还有一只鸡腿，父亲赶紧喊我下来吃饭。我抱着鸡腿啃了起来，母亲坐在旁边不说话，父亲也气她。
这样一顿饭默不作声的吃完了，母亲起身又去了不远处的车子那，拿了一个袋子过来，她说：“今个中秋，我到傍晚才听说，跑到镇子上买月饼，店都关门了，我又跑到镇子西头一家糕点店，敲了门才买回来的。毕竟是个节日，来吃月饼。”
父亲低着头不说话，他感觉做错了事儿，我把月饼给他，他非让我吃。母亲又把袋子给他：“你的烟。”他赶紧拿了过去，笑呵呵的看着母亲。看到这一刻我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母亲开始责备父亲不论是非就吵，总是这样的倔脾气不好；父亲抽着烟，任母亲再三唠叨，他蹲在一旁笑着不说话。
那晚我吃的很多，吃撑了，睡不着，然后就跟着父亲围着果园溜达。他把他的厚衣服都给我套上，我穿着像条裙子，大摇大摆的和他走在这夜深人静的园子里，仿佛园子属于我们，又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属于这里。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后来父亲病重的时候，母亲不在他身边，而是陪着姐去了远方瞧病。直到父亲昏迷时不断喊着母亲和姐姐的名字，奶奶才告诉母亲回来。母亲愣住了，不敢相信父亲病了。上个月他还从家里送被子衣服什么的去医院看姐姐，如今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是父亲的最后几天，母亲一直陪着，白天晚上都舍不得离开。那几天，她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父亲和她商量把姐找来，他想她。
母亲和奶奶说了没同意，直到他走的那天晚上，父亲说了很多担心的事儿，母亲让他放心，大哥会结婚的，大姐的病也会好的，奶奶也会有人照顾。
父亲听着她的话走了，母亲一个人躲在西屋哭了很久，那是父亲一直住的地方。傍晚她走出来，从那天开始我没有见过母亲哭过，送走了父亲，她赶紧去医院陪大姐。
后来没过多久大姐的病不知怎么奇迹般的康复了，大哥遇到了大嫂，母亲到处借钱，盖房子，她说过，结婚该有的东西人家有我们也有。没错，大哥结婚的时候，按照世俗样样都有，举行婚礼的时候，母亲系着围裙正在刷碗，大哥大嫂对着她深深的鞠了一躬。
奶奶老了，腿脚不方便了。母亲和婶婶们整日过去轮流伺候。妯娌相处久了可能多少有些矛盾，她也不说，只是她让我记得不论别人说什么，奶奶是老人，要被尊重，要被孝顺。日子过得不好哪怕少吃一点都要给她老人家吃好，百美为善孝为先，要记住。虽然后来奶奶也走了，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
如今我也长大了，结婚不兴盖房子了，都在城里买房子。早已日薄西山的母亲本应享受天伦之乐，可她还是在干着苦力。我和她吵了好多次只是希望她能够歇着，老人就应该歇着她说过的。可她不管了，整日到车站的货场忙碌着。
昨晚梦到父亲，他和我说：“东子，爹求你办件事，你娘老了，不能这样一直干下去呀。以后不要给我送烟了，我不抽了，省下的钱孝敬你娘，让她好好享几天福吧。”
夜半醒来，心在隐隐作痛；辗转反侧，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