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坟
农家旧俗每年需修先人坟墓一次,一般于大寒节清明节时候进行,过年除夕前几天亦可。其内容也无非是砍掉坟堆和土围上的杂树,清理杂草,给坟堆添加泥土。坟堆清理一次如同人理发一次,变得格外清洁、醒目。旁人一见便知此坟为有后人之坟。后人亦以修坟为应尽义务。
十岁那年,我曾随堂兄去修坟,坟为高祖阅昌公之坟,葬在汨罗江边野猪槽的一个小山谷内。从我家到坟地有十多里路,还得步行。曾祖德琼公严令堂兄必须于除夕完成修坟任务,并派我同去。你说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能干什么,其用意是派我去监工。当时堂兄是何心情我无法得知,但自己不想去的,小伙伴们都玩得如野马一般,我却得步行十里去做自己其实帮不上忙的事。但曾祖重视对先人坟茔的修缮祭扫,我可领教了。
去年年前回老家过年,二十八那天,堂兄邀我一起去修坟,修曾祖及另三位先人的坟。曾祖的坟坟前树碑,水泥灌顶,但土围上的杂树杂草长得特别茂密,尤其是有一种灌木,一年工夫能成大拇指粗的枝桠,不过由于每年都修坟,难度并不大,个把小时就大功告成。
可曾祖坟前方十来米的一座坟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坟的土围很大,载满丛竹,丛竹已长得两人多高,密不透风,三面围定土围,形如一到苍绿的屏风。
然而正中的坟堆却是另一番情景:坟堆上枯黄的厥草中赫然长着四五支光丫丫的树了,说是树,其实是前面提到的那种灌木,我说不上它的名字。它迎风即长,遇雨生根,极具生命力,但却不堪一用。枝干空心,做不了建筑家具材料。用来烧火,又没重量不经烧。所以农家特别厌恶,见之必砍其干,扯其根。只有在荒山坟丘无人之处才得一见,平时修坟特厌此物,可只要两年不修坟,它就必定占据坟堆,呼风唤雨,一味疯长。
而此坟上的灌木,已经长得碗口粗了,枝桠放肆地伸张,宣告它才是此处的主人。回春之后,绿叶萌生,坟堆便完全掩映在它的浓浓绿影下了。
“这是加老子娘的坟,现在长成这样了,可惜!”堂兄喟叹着。
加老子是五保户,也是邻居,年轻时很有力气,也乐于助人,现在应该也有七八十岁了。前几年还能独立生活时,特别看重修坟,所以他母亲的坟被他伺候的整整洁洁,栽上丛竹,抽好排水沟,不时清理杂草枯枝,整个坟山就他母亲的坟最显眼。可这几年,加老子搬到敬老院去了,这坟也就没人再来修,于是便成了这样。
下到山脚,又有一座整饬一新的坟引起了我的注意。坟主姓王,墓碑刻文记载坟主生于明嘉靖年间,其后人先居于此,后分为两支,一支迁往浯口官坡里,一支迁往西江。此坟前面的屋场叫做王堰。自己打小就纳闷,这里没人姓王怎么起了个王堰的名字。今天见了这座坟,困扰多年的疑问也就有了答案。
夫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于世上留作纪念的除了后人的怀念,再就是一座坟茔可做标记。据上一辈人讲,祖父泽长公的第一位妻子因病去世,阴阳在石燕湾择地下葬。开挖墓地时,下面竟是一座古坟。“五百年,坟叠坟”,看来以坟为念也是靠不住的。
前两天回家,家人告诉我,加老子也已作古,与其母合葬。坟上灌木自然被砍伐而空。但明年呢,后年呢?也许只有那迎风而长,遇雨生根的灌木才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