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风儿吹,
吹得心痒痒,我的情郎
我在他乡,
望着月亮……”
“你放着吧,我来收拾。不要想太多,就在这住两天,小石那边我和他说。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凡事要多想想孩子。”盛了满满一土碗的白菜豆腐汤在饭桌子上没惹起一个人的食欲,临着收碗了竟还像孩子赌气那般喷了一桌子的汤水。母亲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块吸水抹布,平平整整铺开,顺着桌沿慢慢吸水儿,眼里只有那满桌的油花儿,却愣是被浅黄的汤汁撒到围裙上。“我说了,不要你管,回房间去吧,我来收拾。”她愣了一下,慢慢把手缩了回去。头埋得很低,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撒到桌上的几块烂豆腐,肥嘟嘟,白生生,只可惜了身上的裂纹,变得再不完美。忽地,她笑了一下,起身,回了房间。
天昏淡下去了,这间在丛丛葡萄叶里长出来的灰房子低着头,像基督教徒般安详而虔诚地承受着主抛下来的最后一缕玫红而刺眼的光。当门口那只欢腾爱蹦跶的犬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夜,是真的降临了。她写完最后一行字,添个日期,就可以塞进信封了,本来是个很简单的流程,可这次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客户”太过亲密了,她竟用了半个小时,把这封咸咸的信塞进信封。——妈,对不起。女儿。
龙城的五月是一年里最舒爽的日子,不冷不热,一阵风吹过,就感觉是贴着婴儿的脸蛋那样惬意。这条石板路,是母亲为了更好地去地里打理田里的葡萄,一块一块从隔壁村子里担回来的。母亲身体极瘦,力气却出奇了大。担满满两桶水,担满满两挑子的黑葡萄,走上一里路,大气都不喘。她两脚一蹲,站稳喽,上挑子,把那条大黑辫子往肩后一甩,眉头微微一皱,起。她昂着头,自信满满地走在田埂上,晕红的脸蛋,洁白的牙齿和那一身碎花衣裳,足以勾了全村年轻男人的魂。她自是不愁嫁的,不过婚姻上总是吃亏,细算下来,有过四个男人,但孩子,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一个也足矣了。
姑娘的清亮的眉目,厚实的嘴唇是承了她父亲的,而那两只走起路来都甩得人心晃晃的大耳垂子,自然是随了母亲的。再后来,那丰满的身躯,雪白的肌肤就得属她自个儿的福分。这样的女人放在什么时候都该是人抢着要的,但是在爱情上,在婚姻上,该怎么说呢,她始终是不满意的。在爱情这条路上摸爬滚打那么久,最后还是被一碗糖醋排骨打动了,跟了小石这个男人。
他真爱她,他真包容她,他真把她捧在了手心里呵护着。可是,她,不一样,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没有特别高兴的时候,对她来说,高兴不过就是像书上写的那样,嘴角上扬,该露几颗牙就露几颗牙,就是那样。就是那样?小石不懂。他当然知道要用什么好菜来拴着身边这个女人的胃,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来拴住身边这个女人的心。有时他会想,这个女人究竟是从没体会过快乐吗?还是什么对于她来说都算不上快乐,或,是自己给不了她,她需要的快乐自己给不了?
乱了,乱了,也许她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只是,她的生命中可能真的少了一些东西。她曾问过他,究竟是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了他,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但五年的婚姻告诉他,可能就是她那不肯轻易绽开的通过眉目传达出来的笑,给了他想要挑战的欲望。直到有了孩子,她的身上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光泽,人们没有说错,这是天然的,这是主赋予每一个母亲的一种神奇的光辉!爱情要慢慢转为亲情,两个独立的个体因为孩子的诞生要真正融为了一体了,从此以后就——
啊哈,女人,谁能料想到女人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正当这一切的一切就要步入正轨,生活正要以一种新的方式翻开新的篇章——她,踩过他的头顶,踩过孩子的头顶,踩过母亲的头顶——她要离婚。“我的错,一切错都在我,是我的不应该……”她没有说过一句话,而他,跪在岳母脚边,莫名地承认那莫名的错。他与她只隔着一层帘布,她知道,这话,是他说给她听的。他以为她懂了,他以为要不了几天她会回来的,他以为孩子是她的心,她的肝,孩子总会套着妈妈的心,难道不是?孩子难道不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最亲的难道不是她?孩子受伤感冒,急得流出眼泪的难道不是她?她舍不得的。前两天还抱着孩子,给孩子讲他总也听不厌的海底两万里,陪孩子玩他总也玩不厌的悟空学拼音,她会回来的,会的。
可是,他错了,和女人打交道永远不要去揣测她下一步要怎么走。如果说婚姻就像一盘棋局,男女各执一方,由楚河汉界划开,记住,女人不论先走还是后走,男人总是最后被将的一方。当然,前提是男人深爱着这个女人。错,到底是谁犯了错?是她?是他?
哈,怪就怪这夜的风吹得酥人的心,怪就怪这葡萄叶送来的一股新生的力量,随这酥人的五月的风,挠得人的心痒痒。她确定无疑,是要走了。走吧走吧,趁着这样凉爽的夜,走吧走吧,趁着躯体还没有枯瘪,走吧走吧,把一切束缚抛在身后,哭着也要找回——不,是寻找到从未有过的那像男人想的那样可以从眉目透出来的纯净的笑,走吧走吧,鼓起勇气,生命中只有这一次的勇敢!
“都怪这月色,撩人的疯狂,
都怪这guitar,弹得太凄凉
……”
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