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昏暗的机舱内，大部分旅客都在熟睡着，除了少数精力旺盛的仍在看着电视。珍妮头斜靠着遮光板，枕着靠枕，脖子上架着颈枕，带上眼罩，以最全的装备试图入睡。黑暗中，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似的一遍遍地播放着这段时间的境遇。

半个多月前，珍妮终于鼓足了勇气踏上了回家的航班。对于每一个在外漂泊过的人都明白家乡不过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让人魂牵梦萦，却又令人害怕。对于珍妮，这种害怕不仅是地理距离上的国际航班加国内火车，更是心理上的。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回家的路是如此的遥远，家人的印象是如此的陌生。还在火车上的时候，她便在脑海里一遍遍预演回家的那一幕。刚下火车，她便抓了行李直接打了个车。明知出租车司机宰客，她也无心理会，心早已飞回来了熟悉的家。随着路上的建筑越来越熟悉，珍妮的心也越来越抽紧，“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回国前的一个多月，珍妮早已不敢往家里打电话，她明白电话永远也代替不了陪伴。

02

漆黑的小区门口，珍妮借着车灯看到了母亲憔悴而瘦弱的身影。她迅速付好钱，拿下行李，朝母亲走去。已经不记得具体聊了些什么，只记得母亲抱怨她又拎这么大一箱子，然后再故作轻松地问着近况。她气喘吁吁地把箱子拎上六楼，总算看清了母亲的脸，以前白皙的脸庞已被刻上了些许皱纹与老年斑，花白的头发被凌乱地扎成了马尾，穿着她最爱的红色花格子，像极了以前的外婆。珍妮打了个激灵，“这究竟是妈还是外婆”。

“你姐回来了”，刚进屋，母亲便对着屋里的人说话。一个年轻人一瘸一拐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姐”。他颧骨高耸，面色发黄，嘴唇有点皲裂，带了顶厚厚的绒线帽，穿着沾满了灰尘的黑色呢大衣，看起来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衰老。

03

机舱内突然灯光亮了起来，开始一阵骚动，原来是空姐开始推着车发放饮料。珍妮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要了杯雪碧，开始准备就餐。本想让思绪回到刚才，却已然想不起接下来的事情，只是突然想起昨天从老家回上海的情形。

午饭刚过不久，珍妮打包好行李，在客厅等着预定的出租车。母亲在边上玩着ipad上的捕鱼游戏，这是珍妮特地给母亲下载的除斗地主以外的小游戏，她这两天一有空便玩两把。“时间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先下去等着吧。”珍妮看着挂钟说。“车到了应该会打电话吧”，母亲头也没抬，答了句。

“不一定的，上次就没打。”

“那好吧，你去跟他们打下招呼吧。”母亲依旧没抬头。

珍妮推开房门，叫了声，“爸，我马上走了。”被子里探出个头来，一个瘦削的老头明显是被惊醒了，迷糊地应了句，“好，路上小心啊！”很快头又钻进了被子里。

她轻轻关上门，推开另一个房门，对着隆起的被窝轻声说了句，“峰，我要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从被子里弹出头来，囫囵地说了句，“好，路上小心。” “嗯，你自己好好保重!”珍妮轻轻关上门。

04

回到客厅，母亲已经背着背包在等了。换完鞋，珍妮便拎着箱子下了楼，比回来时省力了不少。刚下过雨，小区路面比较湿滑，空气中散发着阴冷，风一吹，珍妮打了个哆嗦，系紧了围巾。母女俩一前一后走到小区门口等出租车。“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吧，又得等一年了吧。”母亲问道。

“应该是吧。”珍妮最怕回答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你弟本来是要送你的，他特地早点午睡。哎，他是舍不得你，怕受不了，所以没下来。”母亲突然眼眶红润，抽搐着说道。

“没事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病会好的，等他稍微好点再去化疗吧，这个月别太急了。”珍妮拍拍母亲，想拥抱一下，母亲含泪闪开了。

“这个病真的有好的吗？医院那么多得这病的人，我都没听说有好的。你爸也受不了刺激，得了抑郁症，成天卧床，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眼泪越发多起来。

“会好的。一定要有信心，你相信他会好，他才能好。如果你老是觉得他会死，他多半也时间不长。他还能活好几十年呢。”说到”死”字时，珍妮忽然也很想哭，强忍住说，”以后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哭，你的情绪会影响到他的。一定要相信他能活很久很久！”

这时车来了，珍妮跳上车，巴不得赶紧逃离这儿。“他肯定能活几十年的！”她突然意识到这话像极了台词，只是她以前从没这么觉得。

珍妮嚼着虾，眯着眼睛对边上坐的先生说，“我从来都觉得我弟至少还能活几十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