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对母亲常用的那个小板凳印象越发深刻,母亲说,那是她结婚分家时寥寥的有形财产之一,至今还在家里有一席之地。
小板凳现在在许多农家还能有幸见到,木头的,纯手工制作,长不过20厘米,宽不过15厘米,因年代久远颜色已经发褐,宽边的凳腿之间还用一个倒三角的楔子固定,使得小板凳既小巧又牢靠。
小板凳大多数时候被放在灶台前。母亲做饭时坐在小板凳上拉风箱,伴随着风箱“哐嘡哐嘡”的声音,母亲屁股下的小板凳也一前一后的摇晃,小的时候看着母亲拉风箱总担心小板凳会突然罢工,会不会裂了?会不会把母亲摔着了?会不会没有饭吃了?
小板凳的舞台可不止灶台前,凳面上星星点点的烟渍是跟随母亲串烟无数的证明。以前家里是种烤烟的,每每到串烟的时候,母亲就拿着小板凳赶赴劳动现场,就像赶赴一场盛宴。母亲是家里的主力,串烟是一把好手,别人串一杆烟,母亲可以串两杆甚至更多,母亲说,家具称手所以她的速度快,最称手的不外乎是陪了她从人妻到人母的小板凳。
烤烟烤好后在冬天需要目测按等级分拣,这时候的小板凳又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小板凳像一个忠心的侍卫,母亲拣烟时忠心耿耿的让母亲坐的舒服,保证母亲的腰少些酸腿少些疼,保证母亲的战斗力。如果说在拣烟场上母亲是像关云长一样的战士,小板凳则像赤兔马一样的征战东西,如果说母亲像唐僧一样跋涉千里,小板凳则像白龙马一样始终陪伴身侧。
小板凳除了见证母亲的辛劳,也是母亲和我的休闲专座。冬天闲暇时,母亲拿着小板凳和邻居们坐在大门口边拉家常边织毛衣,阳光正暖时,母亲将我按在小板凳上,给我洗头梳发,晚上看电视时,母亲也独坐她的小板凳。
当我懂事后,母亲将她的小板凳割爱给我,小板凳开始和我形影不离。我带着小板凳串烟,带着小板凳拉着母亲的衣角去看电影,带着小板凳坐在灶台前拉风箱,坐着小板凳吃饭,坐着小板凳写作业……母亲把她的小板凳传给我,就像把她身上农家妇女特有的质朴、憨厚、勤劳、热情传给我。
想起母亲的小板凳,就想起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想起母亲串烟时飞快翻动的双手,想起母亲给我洗头发时慈爱的目光,想起母亲拉着我去看电影时稳健的步伐,小时候,母亲是山,为我遮风挡雨,母亲是水,用宽阔的胸膛包容女儿所有的顽皮和胡闹。
离家在外的日子,总是把对家的思念具象化,看见城市的楼房想起家里冬暖夏凉的窑洞,看见煤气灶就会想起家里哼哼吃吃的风箱,躺在席梦思大床上会想起家里泛着烟土气的土炕,去电影院会想起小时候夏天坐在大院里看电影,饥肠辘辘时想起放学回家远远看见自家冒着青烟的烟囱,看见座椅会想起母亲的小板凳,甚至看见别人抽烟,心里都会自豪的想,我家以前就是生产原材料的……
余光中的乡愁是邮票是船票是坟墓是海峡,我的乡愁,是永远无法满足母亲的期望,想做母亲眼中最好的女儿,所以不忍直视母亲殷殷的眼神,无法忽略母亲蹒跚的身影。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我选择了逃避,是的,为了避免结束,我避免了一切开始。
只是,我多么希望可以像那个小板凳一样,时时刻刻陪在母亲身旁,陪她走过春夏秋冬,陪她慢慢走到日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