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老城区的“老鼠巷”像一条蛰伏的蛇,蜷缩在霓虹的缝隙里。巷口的路灯十年没换过,光线昏黄得像块融化的黄油,勉强照亮巷口那块写着“车辆绕行”的破牌子,再往里,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李建国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进巷子时,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干了三十年刑警,对这种老巷子有种本能的警惕——潮湿的墙根总藏着苔藓更滑腻的秘密。今晚他值夜班,接到的报警电话很简单:“老鼠巷中段,好像有人死了。”
报案人是个外卖员,说自己抄近路时瞥见巷子里躺着个人,借着电动车灯看了一眼,吓得差点摔进旁边的垃圾桶。李建国赶到时,外卖员还在巷口哆嗦,指着巷子深处说不出话。
“别慌,”李建国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像把钝刀,劈开眼前的黑暗,“具体在哪块?”
“就、就在那个旧报亭后面……”
巷子中段确实有个废弃的报亭,铁皮顶锈得掉渣。光柱扫过去时,李建国看见报亭后露出一截灰色的裤腿。他放慢脚步,光柱先落在地上——一摊深色的液体,在石板上洇开,被风吹得半干,像抽象画。
死者是个中年男人,穿灰色西装,领带歪在一边,胸口插着把水果刀,刀柄是廉价的塑料红。他眼睛睁着,直勾勾盯着报亭的铁皮顶,嘴角似乎还挂着点笑,看得人心里发毛。
“姓名?”李建国蹲下身,戴手套的手指碰了碰死者的颈动脉,早凉透了。他注意到死者左手攥着什么,掰开一看,是半张揉皱的百元钞票。
“张志强,45岁,附近‘盛达建材’的会计。”后赶来的年轻警员小王递过平板,上面是刚调出来的身份信息,“我们查了,他老婆说他今晚加班,七点多出门的,说去见个客户。”
李建国没说话,手电筒的光在巷子里扫来扫去。老鼠巷两侧是斑驳的老墙,墙根堆着废弃的纸箱和破家具,空气中飘着霉味和垃圾桶的馊味。他的目光停在报亭侧面——那里有个新鲜的脚印,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踩的,鞋跟很细,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这巷子有监控吗?”
“问过了,巷口那家杂货店的监控坏了半个月,报亭早就没人管了。”小王挠挠头,“周围住户都说是老光棍或租户,估计没人注意。”
李建国站起身,走到巷口那间亮着灯的修鞋铺。铺子里的老头正眯着眼钉鞋跟,看见警察,手顿了一下。
“大爷,今晚七点到九点,见过什么人进巷子吗?”
老头把锥子往鞋底一扎,慢悠悠地说:“这条巷,晚上来的不是捡破烂的,就是搞对象的小年轻,有啥好看的?”
“比如,穿红裙子的女人?”李建国想起那个高跟鞋印,随口一问。
老头抬了抬眼皮:“红裙子……好像有个。八点多吧,慌慌张张跑出去的,鞋跟断了一只,我还喊她要不要修,没理我。”
李建国心里一动:“长什么样?”
“看不清,戴个大口罩,就露俩眼睛,挺亮的。”
回到现场,法医正在给尸体拍照。“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一刀毙命,凶器就是这把水果刀,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法医摘下手套,“不过有点奇怪,死者胃里有安眠药成分,剂量不大,刚好能让人犯困。”
安眠药?李建国皱起眉。如果是被安眠药迷晕,为什么还能攥着半张钞票?他又看向报亭,突然发现报亭的铁皮上有个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东西划的,痕迹很短,末端是个歪歪扭扭的“V”。
这时,小王跑了过来:“李队,查到张志强的通话记录了,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蓝调酒吧’的调酒师,叫林薇。”
蓝调酒吧离老鼠巷不远,走路十分钟。李建国赶到时,酒吧里正放着舒缓爵士乐。林薇穿着黑色吊带裙,正在擦杯子,看见警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张志强今晚联系过你?”
林薇点点头,声音有点抖:“他说……他有东西要给我,让我八点去老鼠巷取。”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林薇咬着嘴唇,“他是酒吧的常客,有时候会给我塞点钱,我……我没答应过他什么。今晚我没去,我害怕。”
李建国盯着她的脚,穿的是平底鞋。“你有红裙子吗?”
林薇脸色一白:“有、有一条,但我今晚没穿。”
“你的高跟鞋呢?”
“上个月就扔了,鞋跟断了一只,没法穿了。”
走出酒吧,李建国站在路边抽烟。红裙子、断鞋跟、安眠药、半张钞票、报亭上的“V”……这些碎片像散落在巷子里的石子,得把它们串起来。
他再次回到老鼠巷,这次带了强光手电。光柱贴着地面移动,在报亭后面的垃圾堆里,他发现了一个被踩扁的药瓶,标签上写着“地西泮”——和法医说的安眠药一致。
“小王,查一下张志强最近的财务状况,还有盛达建材的账目。”
半小时后,小王的电话打了过来:“李队,有问题!盛达建材上个月丢了一笔公款,正好五十万,张志强是会计,当时嫌疑最大,但没查到证据。还有,他最近欠了高利贷,催得很紧。”
李建国掐灭烟,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走到报亭前,用手电照着那个“V”字划痕,又看了看死者手里的半张钞票。“V”是罗马数字的5,半张钞票……难道是50万的记号?
他蹲下身,重新检查死者的西装口袋,在夹层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账号,户名是林薇。
“原来如此。”李建国笑了笑。张志强挪用公款后,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想把钱转给林薇——或许是他一直想讨好的人。他给林薇打电话,又怕她不来,故意说有东西要给她。同时,他自己吃了少量安眠药,可能是想制造被胁迫的假象,或者是紧张到需要镇定。
至于那个红裙子女人,应该是高利贷的人。他们跟踪张志强到了巷子,逼他交出钱,争执中动了手。女人穿红裙子是为了方便辨认,杀了人后慌慌张张跑掉,断了鞋跟也没顾上。报亭上的划痕,可能是张志强临死前想划“50万”,没写完就断了气。那半张钞票,大概是他想给凶手的“定金”,却没机会递出去。
凌晨三点,老鼠巷的风更凉了。李建国看着同事们在巷口拉起警戒线,远处的天开始泛白。他知道,这条巷子明天会挤满看热闹的人,等案子破了,人们又会忘记这里发生过什么,就像忘记墙根那些年复一年长出的苔藓。
只有老刑警知道,每个夜晚的深巷里,都藏着比黑暗更复杂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