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盼归人
曾经,家里过年是从做蛋饺和肉馅面筋开始的。这两样菜,是无锡人春节一定要吃的大菜,有着吉祥的寓意。
父亲坐在炉边,用一把长柄铝汤勺做蛋饺。煤球炉子的火不能太旺,炉子的封门只能开一小半。肉馅和鸡蛋液早已备好。蛋液倒进抹油的热勺,顺手一转,一张蛋皮就好了。再舀一点肉馅放到蛋皮中,用筷子夹着蛋皮对折一下,肉馅包裹在蛋皮里,一个蛋饺就做好了。技术不复杂,只是需要一份耐心。做肉馅面筋就要简单得多。肉馅是和做蛋饺用的一起剁好的,用的是无锡的特产清水油面筋,挑完整的空面筋,戳一个小洞,再把肉填进去就行了。
有好几年,年夜饭上父母亲必定烧制这两样菜。我都吃得满嘴生香,幸福满满。这是我与父母亲一起过年最深刻的记忆。大学毕业我参军到部队,在空军雷达兵基层一线任职。到部队的第一个春节,父亲母亲特地来部队驻地来看我,还带来了烧好的蛋饺和肉馅面筋。我和战友们兴奋地分享了这份美食。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我和父亲最后在一起过年,吃他亲手做的蛋饺和肉馅面筋。
父亲来自北方,并不会烧菜,但生活的艰辛和对家庭的责任,让他学会了做饭烧菜,还学会了做蛋饺和肉馅面筋,这两种纯粹的江南菜。爱意和亲情,就是这样,透过生活的点滴渗进脑海,时间越久,印象越深。
又是一年的春节,我正在上海吴淞口外的一个小海岛上驻守。春节是在战备值班中渡过的。年三十连队组织了会餐,连长特地嘱咐让战士们喝点酒庆祝,夜里的战备值班全由干部顶班。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和父母亲在一起过年。尽管战友们在一起很热闹,但一种淡淡的忧伤还是在夜深人静时冒了出来。不知父母亲可曾习惯儿子不在身边的年三十。
也就在国人都忙着回家团聚时,我的同学,一个无锡老乡,选择在小年夜,带着他已有近九个月身孕的妻子,从无锡赶往三千多里外的吉林柳河三源浦。这个师范大学毕业的兄弟,是家里的独子。也选择从军,从江南水乡来到了北国边疆,成了边防连队的一名副连长。火车上一个在上海做生意的沈阳大嫂,一直在责怪这个年轻的军人不疼爱妻子。火车晚点误了转车,已无班车可回连队,年三十的车站广场空空荡荡。疲惫的他们求助一位路过的三轮摩托车主,竟然遇到了热心的山民,载着他们回家。还专门煮了热腾腾的饺子,让他们暖暖身。然后开车翻山越岭,几经坎坷,终于在年三十夜里赶到了大雪纷飞的雷达连,与战士们一起过春节。这段爱情佳话被传颂了很久。
父母是需要我们感恩的。但我知道,我曾经的战友们,一定都难得有机会回父母身边过年。他们驻守在海岛、边境和高山之巅,护卫着祖国的领空。没有人会意识到,家乡的父母是如何在孤单失落中度过那个不眠之夜的,因为我们年轻,心中只有远方。也没有人会意识到,事业重要会有什么过错,因为我们正处在一个火红的年代,有许多的工作要忙。但岁月沉淀之后,身处异乡的游子,常常会想起“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
光阴似箭,往事如梦。父母亲早已经不在,自己也有了第三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牵挂孩子的长短,在乎团聚的幸福。一个晚上,错过了远在海外读书的女儿打来的电话。等我翻看手机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测算一下,两小时时差,电话应该是她在餐馆打夜工结束时打来的。紧张感顿时充满了全身。回拨过去,是一串根本听不懂的英语。一夜未眠。尽管事后查明是虚惊一场,但感觉刻骨铭心。这时,再来体验当年父母亲的感觉,有温馨,更多是惆怅。
团聚是一种幸福,就好像蛋饺和肉馅面筋的味道。过年回到父母身边吧。你会看到年迈的父母早已在小区占好一个停车位,并站在寒风中翘首等待。也已经烧好一桌精心准备了好几天的饭菜,等着团聚那一时刻的到来。一切都不需要用言语去表达,只要在眼前就行,能听到声音,闻到气息,也许就满足了。此刻,家家户户应该酒暖汤沸火正红。
往事已经成了一串绳结,过年就是这一个个的绳结。每个绳结都应该是一份传承、一种味道、一篇暖风劲吹雪夜生花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