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
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天蓝色牛仔裤,踏着一双廉价皮鞋跨过木质的门槛,用脚勾到一个桌子边的矮凳子就坐了下来。
空气保持着先前的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她通过他进门时的脸色以及只有他一个人先回来,就知道很快就会打破这份宁静。果然,只过了两三分钟,他开口说话了。
“眼睛好好的,非要花啥子钱去医院检查,现在好了,要花一大笔钱才医的好。”
“图钱多啊,过得浪个紧,眼睛又不是看不到。”
“妈卖批,看她回来咋个说。”
“要的钱她自个儿找,反正我是不会出这些钱的。”
“我真的是遇到她了,几大千走哪点找撒?”
“医生说啥子就信啥子,浪多年没看不是过去了?”
边说边踢翻了旁边的另一个矮凳子,然后又继续说道。
“日她仙人板板,狗日的,图钱多啊。”
“看她回来我不弄死她。”
旁边的小女孩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这样的情况她遇到了无数次,已经习惯了。
他终于停止了自言自语,这时,她和大女儿回来了。
“你有钱,你带起她去医哈,反正我没得钱。”他又开口说道。
“我有钱?找的钱不是全部你保管啊?”女人开口说道。
“你以为我有这些闲钱?眼睛好好的,瞎了没有?安?我问你?瞎了没?”男人站了起来,指着女人说道。
“她是你的女啊,医生说是弱视啊,就是小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再不看,就晚了。”说着说着女人扯了几张纸擤了擤自己的鼻涕。
本来小女孩是等着他们三个人回来吃午饭的,桌子上四个菜已经算是丰盛,可是现在谁都没了食欲。
“我不管,你他妈有钱你出钱,老子懒得管你们两个。妈卖批的。”
女人也发火了。
“好,你不管,拿我打工的钱还给我,我带起她去医院。”
“你打工的钱?你个病秧子,没做到好多工,就要往医院头跑,你以为我这点还有钱啊?”
“钱就只可以你打牌抽烟喝酒,打牌输了都可以,医院看病不可以,你还是不是人,怪不得你妈都见不得你,跟到你浪多年,啥子时候有过钱?全村人都晓得你是个不孝子。”
“你再说,再说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日你妈。”说完,掀翻了桌子,顿时,菜汤洒地,溅了小女孩一身。
突然,小女孩开口说话了。
“闹啥子嘛闹,还不是因为钱,你们两个有点用的话,至于这个样子啊?”
说完,小女孩哭着顶着外面的大太阳跑出去了,其实就躲在20平方米的用砖头随意搭建的糊着泥巴的房子后面。
屋里顿时安静了。
男人和女人都没有再说话。
大一点儿的那个女孩默默地收拾起洒满一地的碗渣,筷子,用扫帚轻轻地扫了起来。
小女孩其实哭了,但她从心里鄙视自己哭了所以并不承认。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一切。
绿色外围保护着越来越高的建筑,她不禁冷笑了一声,屋里面的男人和女人天天就为了面前的建筑拼死拼活,起早贪黑,却住进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却住在一下雨就会紧张得不得了的20平方米的小破屋里,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面前两米高的房子和目前六十多米的以后会越来越高的尚未完工的房子形成鲜明对比。在毒辣辣的太阳照在钢管上的反光刺痛了小女孩的眼,她低下了头,看了看丑陋的左手。
小时候就是这样,只要谁生病了一说花钱,男人是肯定不愿意的,开口就骂。小女孩五岁的时候,左手被水烫伤了,哭得停不下来。女人一看到就马上说抱去医院看,要不然以后是会留疤的,可是男人不听。堵在门口,不让女人出去。女人没有办法,只找了新鲜的鸡蛋用蛋清敷在女孩的左手上暂时忍住疼痛。终于,一块丑陋的伤疤从五岁开始一直伴着女孩长大,手慢慢变大,伤疤也越来越大。
这样的日子女孩早已受够了,可是如果冲动离家,后果根本不堪设想。一来女孩还没有成年,出去也养不活自己;二来女人常年患有腰疾,做不了什么重活,大点儿的那个女孩因为生下来就有脑瘫,所以现在虽然已经十八岁,可是却如同六岁的小孩。两个人都需要她的照顾,她不可能因为自己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就对她们不管不顾,如果她一旦离家,女人和大点儿的女孩根本活不下去。
男人的专制,女人的懦弱,大女孩的傻,与生俱来的贫穷让小女孩忍了一次又一次。
太阳高高在上,根本不知道它的眼下发生了什么。小女孩眼泪早已哭干,所以这已经是她无数次从房子后面若无其事地走进屋里去。
帮助大女孩一起收拾碗筷,然后哄她午睡。
小女孩拿起扔在地上的满是混泥土的衣服,鞋子装进盆里用左手别在腰间,右手拿起仅剩一点儿的洗衣粉,走向洗衣池,太阳的余晖照在她不足一米六的个子,把她的影子拉得无限长,长到看不见任何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