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夜,秋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薄薄的云雾遮住月亮,微弱的月光照在石板路上。侍卫们有些困倦,打瞌睡的瞬间,一个身影翻墙而入,仿佛是树枝拂过,了无痕迹。
。。。
回春堂内,师傅正在伏案写药方,一个学徒在费力地用铡药刀切药材,大汗淋淋,另一个学徒脚踩着药碾靠在柱子上睡觉,酣然入梦。
“啪”铡药的学徒把药材扔到框里,怨恨地盯着睡觉之人,对师傅不忿道:“师傅,你看他,晚上也不知干些啥,这都能睡着!”
师傅写好这个字,停下笔,抬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先让他睡吧,一个时辰后叫醒他,告诉他吃饭前不把活干完,就让他去给后街的张大婶送药。”
小学徒听了,咧嘴大笑,眼里尽是狡黠和幸灾乐祸,“这个好,张大婶家的小翠可是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呢,我可得帮帮她。”
睡梦中的人微微皱眉,虽然睡着了,但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铡药的小徒叫阿政,睡觉的小徒叫阿离,他们都是孤儿,被开医馆的师傅捡来,抚养长大,传授医术,当然,也偶尔当当苦力使唤着,当当乐子戏弄着。
医馆近来的生意好了很多,但馆里的三人并不开心。县里今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朝廷派人来赈灾,粮食分下来时已所剩无几。百姓去找知县,免不了要挨一顿打,想方设法去向钦差告状,第二天便被官兵抓到牢里,再没回来。
街上的气氛也很诡异,不复之前热闹,人人都低头快行,熟人见面也只是眼神交流,然后便匆匆而过。几家酒馆都已经关门了,有的是先到别处避难,有的则是因得罪知县被抓入狱。街上出行的女子少之又少,都想赶紧嫁出去,怕被知县盯上,一台轿子送到那富丽堂皇的府里。
“师傅,我今晚还得出去。”阿离低头碾药,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坚定有力。
“你真的想好了?”师傅靠在椅子上,捋着小山羊胡。
“师傅,别捋了,再捋就秃了。”阿离语气平淡,幽幽道。
师傅把头靠在椅子上,慢慢闭上眼,好久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二
这是阿离第二次潜入知县府,上一次知县未在家中,而今天他已打听好,知县刚刚宴完宾客,在卧房中休息。他脚步轻快,身手敏捷,片刻便到内院。
“谁?”忽然有人喝道,阿离转身,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有些羸弱,但目光清澈而锐利,右手紧握腰侧的剑。
得知行踪败露,阿离一跃而起,踩着树干爬上树,跳到墙头准备逃走。少年提剑紧随,步履矫健,毫不逊色。阿离见无法脱身,便转身与其周旋,少年的剑法如其人,招招干脆利落,既快又准;阿离拿出匕首,避其剑气,近身搏斗,角度刁钻,出其不意。
二人相持许久不分高下,阿离心里着急,便在少年抵挡之际,抽身逃离,朝妓院方向跑去。少年被门口的姑娘团团围住,待少年脱身时,阿离早已从后门逃走,没了踪影。
阿离还同往日一般,靠在柱子上打瞌睡,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缓缓睁开双眼,盯着眼前的人。阿政满脸的担忧,小声询问:“阿离,门口有一人找你,年纪较轻,身侧有把剑。”阿离微微皱眉,垂下眼眸,略思一会儿,便开口道:“我去看看”。
一少年背对门口站着,背脊挺直,宛若青松,右手持剑,纹丝不动。阿离面露微笑,上前迎去,“这位公子您请进,不知要问诊还是买药呀?”少年听闻,转过身来,目光清澈无波,细细打量着阿离,“我进去,看看再说。”
少年走进医馆,坐在藤椅上,阿离候在一旁,身体微微向前倾,态度极其恭敬。
“你身上有三七味。”良久,少年才说出这一句,但阿离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回春堂治疗外伤最为出名,而三七则是重要的药材,他每日碾药,气味早已渗入,即便沐浴换衣,也无法祛除。况且一看身形,便已确认无疑。
“怎么,顾护卫是来抓我的?”阿离挺直身子,满脸的恭敬顿时消失,化作浅浅嗤笑,大步走向少年对面的椅子,大咧咧地坐下。
“你知道我?”顾青抬头望着他,面无表情。
“知县上次出访新认的义子,收在身边做护卫,但没想到是如此身手,令人佩服。”阿离语气诚恳,赞叹之余平添一丝惋惜。
“我也没想到,小小的学徒,潜入官府内院,竟如无人之境。”顾青收回目光,沉默片刻,道“你收手吧,我就当这是第一次见你”。
阿离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但还是轻轻摇头,“下次相遇,就各凭本事吧。”
“你执意冥顽不灵?”
“你执意为虎作伥?”
“或许,你真应该知道,你的好义父,都做了些什么”。阿离说完,便转身进入后院,留顾青一人在原地,默默沉思。
三
一场雨后,天气转凉,萧瑟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月亮隐匿在浓云之后,一片漆黑,凉意刺骨。
阿离隐匿在黑暗中,转过几个街角,进到一家客栈当中。
白天他收到一张纸条,是顾青传来的,说是已知内情,但有一事相求。阿离思虑再三,但还是决定赴约。
进入房间,便见顾青沿桌而坐,背脊依旧挺直,但却有些失意和落寞。
“我去了大牢,去了酒馆,去了那些姑娘家里,他在我面前是那样慈祥正直,但没想到,现实竟是如此”。顾青举杯一饮而尽,清冽的酒香溢出,洒满整间屋子。
“你想怎么办?”阿离站在他身后,倚在柱子上,平静地问道。
“你能不能不要杀他,他毕竟救过我,我想劝他自首告老还乡,如果归还所贪银两,哪怕受些罪,也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顾青并未回头,继续斟满一杯酒,叹气道。
“就算我能容他,也不知百姓能不能容他,或是他能不能容我。”阿离手握匕首,向屋内走来,转向大门。
“确实容不得!”知县带着伏兵推门而入,挑衅而放肆地笑着,“多亏我儿有这一计,才能让我抓住你这刺客,谋害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
阿离回头看了一眼顾青,顾青身体轻轻一晃,手里紧握着酒杯,仍未回头。
“该当何罪,怕是我应问你吧?身为朝廷命官,贪赃枉法,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草菅人命,你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问问百姓容不容你,天理容不容你?”阿离怒目而视,紧紧握住匕首,有如一张绷紧的弓。
“哈哈哈,不容又该如何?如今自身难保的可是你,来呀,给我拿下!”知县一声令下,门外的官兵便往里冲,阿离被团团围住,饶是身手不凡,也因体力不支,渐渐落入下风。
“义父,你为何要骗我?”顾青坐在桌边依旧未动,但扶桌案的手正在颤抖,“你已答应我会改过自新,为何要利用我引他入瓮,为何要给我下毒令我浑身无力?”
“青儿,你是好孩子,义父是怕你被奸人所骗。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你不是一直想入军报效国家嘛?你不要管这个事了,相信义父会给你一个好前程的”。知县一面安抚着顾青,一面给手下递眼色,把他搀扶出来。
顾青挣扎着反抗,却是无济于事,只能眼看着自己从身负重伤的阿离身边经过,第一次没有情绪的眼睛里出现了悔恨和痛惜。他被架着离开,却一直回头凝望,直到阿离的身影倒下,淹没在一片衙役服中。
四
第二天,县里出了一件大事,知县陈情罪状并自刎谢罪,多年所搜刮的钱财除了安抚掳来的女子外,都用作赈灾发粮、兴修水利。在朝廷任命新知县到来之前,知县义子顾青刚正不阿,年轻有为,管理事务井井有条,张弛有度。但在百姓生活步入正轨时,却消失了。
山里有一片三七园,不知是野生还是有意栽培的,在视野开阔的地方有一座新坟,墓碑上没有字,但被修整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草。
回春堂的继续开着,师傅还是每天开药方,一个学徒铡药材,一个学徒碾药材。他们一个叫阿政,一个叫阿离。听说阿离白天不睡觉了,但是眼底总是发青,没有人知道他晚上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