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只刺猬。

        昼伏夜出，心中总有一轮明月冉冉升起。身上坚硬，锐利的刺沾染了苍白的月光，映在背上的光是微弱的，没有温度的。于是，带着这样的刺在空寂，昏黑，辽阔的田野上驰骋。偌大的天幕下，在空旷的土地里，细小但坚韧的身躯穿过山林，掠过山风，踏过树影。也许，前方的路很黑暗，但只能有心理准备而无措施地摸索前进。突然，前方的脚步停在空中，明显感觉到前方已经没有了坚实的土地，却因跑得太快而无法停止，就这样一头栽到了一个深邃，幽暗不规则的狭小空间里，没有向前走的路，只能眼巴巴地望天。头顶上是一轮极满的皓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在圆口的下方，添上了一丛又一丛的浓密，摇晃的树影，脚下是稍稍湿润的泥土。我开始，用细小的手攀住着寒冷，坚固的墙壁，短小无力的叫拼命往上蹬，前脚提起，后脚紧接着，摔下了，在爬起，一次，两次，三次......指尖已经微微作痛，也许已经擦破了皮，也许沙子已进入了指甲内，但却一直重复着。也许，累了，抬头望天，皓月在空，但却已经模糊，似乎被蒙上一种悲哀的色调，弥漫着一层浅浅的蓝。眼前的一切都已不清晰。可能我睡了，睡在着狭小的空间里。 

                          （二）

        似乎在这样的时空里沉睡很久。                  这一秒紧闭着的双眼感觉明亮了，微微睁开双睑，我抬头看见直射入我瞳孔里的阳光，瞳孔在猛烈的阳光在一点一点变小变小，我拼命把头埋在怀里去躲避这些微微刺痛的温度。我害怕光，更加害怕人，害怕除我以外的一切。也许，没有谁可以逃避命运的捉弄。忽然，圆口上方探出一张白皙的脸，微笑着。我本能得竖起我背上坚硬锐利的刺，蜷缩着，颤抖着。这是我最庄严的宣言。头顶上方的声音依然温柔地响起：伸手给我吧！任凭头上的一遍又一遍地响起。紧握手不可伸出，因为痛。蜷缩身子不可被拥抱，因为有刺。逃避。不伤害他人，不伤害自己。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双手将我抱起，企图抱出这狭小的空间，可是我有.....刺啊！刚被提起一点高度，这手又松开，我又重重地摔下。感受到某种炽热的液体顺着我坚硬的刺流在我的肌肤上，仿佛要渗入体内，把我刺痛。这一秒，我能感觉到，自己眼里流在土地上的透明液体也是炽热的。

                      （三）

        我恨背上的刺，恨能伤人的刺。        我把自己的背紧贴于墙，摩擦摩擦，磨掉这坚硬的刺.....我闻到角质与墙壁摩擦的气味。还是继续磨着，一次，两次......累了得趴在地上了，也许，它们都变钝了吧。我伸手去触摸背上的刺，啊.....连我自己也不禁低吟......痛!也许身上的刺是磨不掉的吧！我用双手握住我所能触及的离我最近的刺，用力往上提起，我的手在颤抖，我的思想在徘徊犹疑，手心渗出了汗，万众钻心的痛都聚集到了一点。我的额头渗出了厚厚的汗珠，胸腔中的红色物体在没有规律地快速跳动。眼中炽热的液体滴在手上，地上......可是，拔掉一根，其他的刺呢？也要拔掉吧！红色的血从空洞的伤口中渗出，红色的区域逐渐扩大。我闻到了血腥味，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都在开裂.....眼前堆满了沾着鲜血与月光的刺。千疮百孔、满目创痍的肌肤随着急促的呼吸声有幅度地抖动，我轻轻地舔着受伤的身躯，抚慰着一个受伤的灵魂。

                    （四）

        圆洞中的渐渐地暗淡，地上的影子也显得模糊了，又一缕缕的风从圆口上方吹进。夜色也跟着进来，一层一层地堆满了这狭小的空间。几天没有近食的我开始虚弱。在已模糊的意识中，我看见一只鸟的剪影凌空飞过，忽而徘徊在圆口上方。突然，许多只锋利的爪子刺进我的身躯。使我在巨痛中清晰，感到每一个毛孔都在冒汗，我的身子开始往上升。我看见了，我已远离那黑暗狭小不规则的空间。“砰...”一个响亮的枪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响起，锋利的爪子突然从我身上松开。再次被提起的我又被重重地摔下。巨痛和疲惫让虚弱的我睁不开眼。趴在漫天黄叶飞舞的地上睡了或是死了？？

                      （五）

        我的梦境满是阴霾，有虫子吞噬我的身躯，大把的泥土将我淹没，让我无法呼吸，还有孩子们的讥笑声。伤口混着泥土，让我在地上挣扎并发出低吟，难受。快从猛进中醒来吧睁眼吧，睁眼吧！在睁眼的那一刹那，我发现这不是梦境而是残酷的现实­一见到光，一看到人，我以我最快的速度以最大的力气抖落身上的泥土，拼命向前跑，似乎要跑到世界的尽头把整个世界都抛在身后.....­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河边，用仅有的力气睁眼看到倒影在水中的自己，伤痕累累，结着黑痂的伤口有在破裂，渗着鲜血，短小的四肢因身上的光秃而显露出来，疲惫的双眼没有任何感情。知道这一刻，我才认识到自己的丑陋与无助。

          太阳西下，隐没在西山，最后一片余晕亦被黑暗吞噬，万籁俱寂。一阵风吹过，如同千万根利针深深地刺入我的身躯，不敢去感受它的深度与锐度。最后一片黄叶从枯枝上摇曳而下。冬天来到了，需要冬眠的刺猬，没有刺的刺猬，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了。可是，我要到那里寻找我的刺呢？

        落叶是一张温暖的被单，在不知道来自何方的飘零，铺落在我结痂的伤口上，短暂的阻挡将要散失的热量。小桥流水的屋檐下，我在怅望着第二片叶子的摇曳，尽管秋风弥漫，黄叶仍执拗于曾经给它输送水分的那一棵树。 我的目光长久地凝留于那一片叶，不觉，目光又游离在黄叶背后的天幕，深秋的天空没有明净的蓝，淡淡的灰色....一方均匀的灰...归雁拍着羽翼掠过我的上空，不停地朝着某一个方向飞去.渐渐地，它们的背影模糊在我的视线，最后消失在天际.我站在原点徘徊，顿感寒意弥漫，何去何从？我呆望着林间的分岔路口，一条芳草萋萋，十分幽寂；一条只有平实的土地，到处充斥着人类的气息。我伫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冷风拂起了颓废的枝条，无力地在风中挣扎，像求生一样...我知道，它也在等待，等待新生，等待枯黄，等待生命的轮回....我懂，我的等待。于是，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前行，前方野草铺地，黄叶飘散，枯萎的枝干刺伤我的脚。只有一路的蜿蜒，我和曾看到道路的尽头？越往纵深处前行，某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如此深刻的记忆竟只让我想起一个极为遥远的夜，没有星星，只有皎洁的夜色。曾经，我被黑幕笼罩，如今，我能用双手去触摸阳光....为何还有一种极为恐惧的感觉？小路的静谧依然，山间小屋的断壁残垣穿越百年的风雨仍在。我沿着清澈的江水逆流而上。我只顾低头往前，不见一个人影儿，知道我看到一棵梧桐树，直到我能真实地面对这一片片长在荒野的叶子时，觉得有一种来自心底的震撼，热情依旧.落叶随着微凉的秋风在热情的招手。

      我懂，寒冷，清凉。我依然可以感受属于梧桐叶手掌覆盖身躯的温暖，它们的飘落是无声的，但我的脚步是有声的我坚持向前，或许，这些就是心灵深处的独白。不愿被遗忘在清冷的角落，尽管我需要的并不是喧嚣。最后，快步，走在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朝着起点逐渐隐去的方向远走。

                              写于2009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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