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 青山是妩媚的,也是温柔的
第一次遇见青山的时候温柔五岁,所以后来他一直叫她五妹。从幼儿园到中学,两人始终同进同出,双方的父母都说是上天的造化才修得这么多年同窗的福分,温柔总撇嘴以示反对,什么上天造化,根本就是造化弄人。
除了同窗,两人还住在同一栋单元楼里,每天温柔都能听到青山在楼下千里传音般的呼唤。
“五妹,上学啦。”
“五妹,来我家玩游戏吧。”
“五妹,去游乐场吗?”
如此种种,夜以继日,风雨无阻,不辞劳苦。
每次听到这种呼唤,温柔总会想起公交车上尖锐而机械的刷卡提示声,“滴,学生卡”。
果然是力透纸背,铭心刻骨。
“喂,五妹,一会儿是玩游戏哪,还是去游乐场啊?”
路过烧烤摊,李尤雁过拔毛,薅了一手的串儿,嘴里脂满肠肥,还不忘挤出空隙来打趣一旁垂头丧气的温柔。
“叫谁五妹哪!”温柔条件反射式地给他甩了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后背上,中气十足。
李尤略微躲闪,嘴上仍不甘示弱,“怎么,青山能叫,我就叫不得了?”
“那你知道他经受过我几度辣手摧花吗?”温柔撸了撸袖子,把语气语调都提了上去。可是有什么用呢,任你怎么棍棒相加,青山就是我行我素,把这个称呼一叫就是十年。
“死性不改”。温柔狠狠瞪了李尤一眼,伸手从他手里拽了一根烤肠,赌气似的咬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谁死性不改呢,喂”。本想给自己讨回公道,结果对方根本无心恋战,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李尤无奈地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李尤是班里的尖子生,也是女生们追崇的文艺男神,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一肚子不合时宜。无奈人家天生神力,就算再怎么荒废学业,也能考出让无数挑灯夜战的同学黯然失色的好成绩,就像他怎么吃也不胖的颀长身材一样,都是命中注定。这种人怎么可能理解学渣的悲哀呢?这大概就是有人起高楼,有人楼塌了的凄怆了。
想到自己始终徘徊于红线之下的卷面分,温柔不禁悲从中来。
放学之前,物理课代表发放试卷的时候,青山仗着身高优势,将自己满目疮痍的答题卡一览无余。
“我说五妹,你也该触底反弹了吧,不然就该崩盘了啊。”青山挑着眉,插着科打着诨,不以为意。
幸灾乐祸。温柔怒从心头起,但又不想给对方越战越勇的机会,最终只是咬了咬牙,怒目圆睁地回到座位,一把将试卷扔进了书包。眼不见为净。
“没完没了。”
这大概是她有限的生命中碰到的最不自知最没眼力见的人了。
晚饭后,爸妈推推搡搡,终于笑眼盈盈地问出了那个蓄谋已久的那个问题:“怎么样,进入高中的第一场期中考还顺利吧。”
“爸妈知道你学习用功,只是关心关心,成绩不是最重要的,你别太大压力啊”。爸爸讪讪一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个打前锋,一个殿后,这种联合作战的套路都用了多少年了,连台本都相差无几。温柔知道在劫难逃,只得默不作声地从书包里掏出了成绩单,不敢多看一眼,直接递给了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双亲。
“诶,这个怎么都给墨水糊了,一个字儿都看不清。”
爸妈看着手上皱巴巴的纸连连发问。
“不会吧,怎么可能。”温柔难以置信地夺过成绩单,果然黑乎乎的一片,真是狼藉。
“爸,妈,我,我不是故意蒙你们啊,试,试卷我都给带回来了。”温柔吓得语无伦次,怕被误以为犯上作乱,甩开双手就在书包里一阵翻腾。
“哪,所有的试卷都在这儿了。”温柔情急之中不忘稳重,恭恭敬敬地递出了一沓参差不齐的答题卡,然后低头以待判决。
“哎呦,好学校就是不一样啊,短短几个月,成绩显著提升啊,我就说考明德准没错。”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喜悦,温柔爸妈自顾自地沉醉其中,全然没有注意她在一旁如坠迷雾不知所云的脸。
这情节的走向不对啊,是剪辑师动了编剧的奶酪,还是爸妈真的放弃我了,为什么要求突然变这么低?
温柔梦游般茫然地收回答题卡,才发现事情真正的缘由:每一张纸面上,都有一个自己高不可攀的数字,而签名栏都被生生切掉了,只剩凌厉的边缘在向自己示威,宣告被侵占的事实。
温柔放下答题卡叹了口气,为什么说感情是盲目的,因为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啊。
第二天,刚到教室落座,温柔就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李尤面前,将一沓纸拍在了他桌面上。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别跟我扯犊子。”
语气咄咄逼人,看来非是儿戏。
不提防遭这等邢宪,李尤一时六神无主,只得戳了戳前座青山的脊梁骨,寻求外援:“她今儿抽的什么疯啊,我怎么就看不明白啊。”
青山兴致缺缺,随口敷衍了一句:“估计昨天回家挨骂了吧,你受着就行,别反抗啊。”
“不是,我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啊。”为探明真相,李尤还是决定迎难而上。
温柔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揭短,无奈鸣金收兵:“别再有下次,不需要”。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李尤无奈撇了撇嘴,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早读时,青山把这几句词念得格外响亮,声音裹挟着穿堂风幽灵似的在教室里来回游荡。
“一大早的你夸谁哪”。温柔一挥手,语文书不偏不倚地拍在他后脑勺上。坐他们中间的李尤正伏案苦读,猛的遭受飞来横书的殃及,鼻梁上的眼镜差点魂归西山,与桌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说你真当自己温柔一刀哪,成天舞刀弄枪的,这里是教室,可不是校场。”
李尤一回头,颦眉蹙额的幽怨状让温柔忍不住心生歹念。
“娘子所言极是,为夫自当多加留意。”温柔故意压低声线,语毕还不忘伸手朝他下巴一撩拨。
“哈哈哈,果然是妇唱夫随,琴瑟和鸣啊。”李尤还没来得及反击,青山已开始趁虚而入,企图浑水摸鱼。
“你凑什么热闹啊,诗词古文都背熟吗?”李尤觉得是时候拿出组长的气势来了,古人说英雄气长,两军对垒,首先得在阵势上压倒对方。
“我天纵奇才,就这三言两语的,能奈我何。”青山面不改色,一脸成竹在胸。
“天纵什么奇才,一天到晚就知道青山妩媚的,还以为你自动报时呢。”温柔只斜眼一觑,天然一段戏弄全在眉梢。
“自动报时,哈哈哈”。李尤闻此一言直拍手称快,笑到伏案不起。
“我,我,我这叫暮鼓晨钟好吗?”受此一激,青山有点站不住脚。
“你可拉倒吧,瓦釜雷鸣还差可拟。”温柔继续发力,平生万般不屑悉堆眼角。
“你你你,我我我……”青山的余威最终在一番期期艾艾的挣扎中败下阵来,偃旗息鼓。
“三招制敌,K.O”。
李尤朝青山颓丧的背影起立鼓掌,仿佛和温柔是同仇敌忾的盟友,不计前仇,无关旧怨。
温柔鸣金凯旋,保持胜利者的姿态,继续以高昂的热情投入到诗朗诵当中。
青山回头,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拿起笔在雪白的纸面上写下一行字:青山多妩媚,也多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