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北有兽,其名梦华,红瞳炎发,能化人形。性善,食梦,能言语,逢多灾现人间,惊之露兽角。世人异之,捕杀以售,后绝。——《无稽录》
第一次见到他,我也只是十四岁,跟随父亲隐居在这无稽山上。他多次偷厨房里的糖罐。从没见过红色头发眼眸的孩童,但我请求父亲把他留下,我实在是太孤单。
不知道他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怎么破除山上的阵法。父亲觉得既然能进来,自然是有缘。
他傻笑着说“我叫梦华,你叫什么呀”
他看起来很傻,实际上真的很傻,所以我们很快成为朋友。
梦华常常白天抱着糖罐睡在树上,晚上就到处逛,天亮的时候家门口就会有一些果子。我在庭院弹琴之时,他会哼着好听的歌谣。他也会牵着我的手,去找无稽山上的动物聊天。。
可对于他的身世,我一直耿耿于怀,直到有一天我问他。
“你从哪里来”我硬拉着他坐下,夹了一块肉给他。
他揉搓着白衫衣角,嘟囔着说“忘了”。他抗拒吃肉,趁我不注意就丢到桌角。
“家里人呢”
“不记得了”
“你再骗我,我就不理你了,人怎么可能没有家人呢”我倔脾气上来,一口咬定梦华是在欺骗,气鼓鼓地准备走。
梦华嘴拙,着急得满脸通红,扯着我的衣袖不让走。我反手一推,梦华摔在地上,用尖利的声音喊“我讨厌梦华,骗子”
那种满是受惊的样子真是毕生难忘,只见他额上逐渐长出一只兽角,原本浑浊的红眸逐渐清明。他走了,好像没有出现过。
再见时我已十八岁,往日记忆逐渐模糊。他似乎也长大,多了几分英气,只不过那种傻笑没有变。
“梦华”我对着坐在树上舔糖的梦华喊,他跳下塞给我一堆果子。
“我好想你”我没有料到他再见说的第一句是这样,我顿时脸红起来。
“你去了哪里,无稽山每个角落我都找遍了。当初是我不好,可你也不能一走了之啊…”四年的不安终于有地方发泄。
“我回家治病”
我上下打量,问“你怎么了”
梦华微笑着,缓缓说道,“我是梦华兽啊,我以梦境为食。美梦能让我长大。噩梦却能我虚弱。但是噩梦对于凡人来说就是心魔,若不能清除执念,就会受困。我的族人一直以清除噩梦为使命。你见到我之前,我原本还不能吃噩梦,可是我看了你的梦境…”
我脸色发白,预感到接下来他会说出的话。
“我看到,你七岁之时,你全族因有异术不愿入世被屠,你母亲受辱自尽在你面前。你族人拼尽全力护你父子周全,脱困后你们隐居在此,你却夜夜不得安眠。”
“梦华别讲了”我试图捂住他的嘴
“我很难过。于是,我吞了你的噩梦,却没办法消解你的心魔,却受伤了。”
“所以你是来怪我?”
“不是,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你又要离我而去?”
“世道衰微,我的家乡已经被噩梦侵占。我们全族来到人间,准备去帮助受困的凡人。我也义不容辞,这样我就不能帮你消除噩梦了。我很想你能自己去面对心魔,放下报仇的执念”
“梦华,世人是容不得异常的,你可明白?”
“以前曾有个女子倾慕一人,每日只见男子一面都觉甜蜜异常。那段日子她的梦像百花酿,甜丝丝,吃了让人头脑发昏不由自主地微笑。后来男子拒绝女子的心意,女子的梦就苦味直呛心底,连尝也没办法尝”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都是噩梦,梦华兽也没办法存活了。如果我们消失了,凡人连梦里都过得痛苦。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我转头冷冷地说“随便你,想走就走吧”
“以前真的很开心,还有这么多比美梦还甜的糖。我会回来的啊,等我噢”
梦华那个骗子,他骗了我,他再也没有回来。
两年后我和父亲终于下山,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想念了这么久的梦华像畜生一样被关在铁笼里。梦华浑身肮脏,额头上的犄角被割去,双眼被挖,脸上有泪迹般的血痕。他身上都是伤,双手吊在笼子顶铁杆上。
父亲用术法封住我的嘴,又捂住我的眼睛,拖着我走出人群。
啊!啊!啊!
我无声地怒吼,泪水从父亲手指缝隙中流出。我的梦华被糟蹋至此,那些人渣仍要将他以娈宠名义贩卖。
“梦华帮你至此,你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你说,刚才若握不阻止你,你是不是要动用术法杀光在场的人”父亲在我耳边叹气。“也许天道不容异类,我族和芳华皆是,认命罢”
我不服,凭什么一群人去指责与他们不同的人;我不服,为什么从来没有做坏事的人反而遭受苦难;我不服,天道是何物,它何德何能决定我的命运。
我并没有机会说出这些话,因为父亲直接让我忘记这一切。
后来啊,我在闹市中搭了个茶舍,做点小生意的同时记录着行人的趣闻,收集整理成录。众人皆笑我,颇爱无稽之谈,于是便取名无稽录。
有一日,一个富人向我们吹嘘他养过的宠物,后众人加入补充。我缓缓写着,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落起泪来,纸上墨迹晕染一片。
我写道:沧北有兽,其名梦华,红瞳炎发,能化人形。性善,食梦,能言语,逢多灾现人间,惊之露兽角。世人异之,捕杀以售,后绝。
(梦华兽是假的,无稽录也是假的,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