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安的前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炎热的季节带来一丝凉爽,于是想出去走走,去一个清静的地方,第一个念头便是寒窑。
从大雁塔向南,过了曲江池,就到了寒窑,知道寒窑是个清静的所在,却没想到如今的寒窑已冷清得近乎破败了。细算起来,是在20年前,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来过这里。也是一个夏天,并没有冷清的感觉,虽谈不上游人如织,却也是热热闹闹的,游玩的,进香的,摆摊的,卖艺的倒也不少,通常一个略有名气的景点该有的元素都是不缺的。可是,眼前的寒窑已是一派“门前冷落鞍马稀”的萧条场景。大门似乎是近些年重修的,仿古的黑色门墙上四个金色刻字“曲江寒窑”,两边却是电动拉门,颇有些个不伦不类。
父母是陕西人,小时跟着他们听了不少秦腔,寒窑的故事就是那会听来的。小孩子听戏多半是不耐烦的,那戏要么是公子小姐的吚吚呀呀,要么是黑脸老生的声嘶力竭,只对戏里的故事感兴趣。传说丞相的女儿王宝钏抛绣球选亲,打中了乞丐薛平贵——其实之前两人便已在后花园私定了终身——其父反悔,女儿执意要嫁,于是与父亲三击掌脱离了父女关系。王宝钏追随薛平贵住在城南五典坡鸿沟的寒窑内。这薛平贵并非等闲之辈,因降伏了妖马,被朝廷看中,派去参军平西。一去十八载,没有音讯。可怜王宝钏一个千金小姐在破窖洞里艰难度日,整日靠挖野菜为生,竟将鸿沟四周的野菜挖得不再生长。18年后,薛平贵征西归来,到寒窑与王宝钏相认,最终是个夫荣妻贵的大团圆结局。
眼前的这片院落,空旷无一人,草木葱郁而杂乱,显然是长时间缺乏专门的修整了。顺着林阴道向里走不远,一个写着“寒窑”二字的牌楼,柱子已斑驳褪色,依稀还可辨别出上面的对联字迹:“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千余载寒窑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足见冰心。”两侧零星有些小窑洞隐在茂盛的树丛之后,漆红漆的木质门窗框,青灰色砖,没有任何指示牌,里面空空荡荡,大概曾经是作为展览室用的。传说中的寒窑在一侧坡崖上,顺着湿滑的台阶拾阶而上,便看到一排窑洞,即是“寒窑”了。里边摆放着故事中若干人物及场景的雕像,可让游人了解完整的寒窑故事。院子中间一尊王宝钏手挎着菜篮的白色雕像, 穿过一个爬满青藤的拱门,又是一处院落,有“贞烈殿”、“三姐井”、“望夫亭”等景致。又经过一个青藤缠绕的小门,里面居然有一座寺庙,看得见点燃的香,也隐约听得见里面的诵经声,却依旧看不到人。大概是走到了鸿沟的底部,光线变暗,院子渐渐狭窄起来,树木也更加茂密。一个人在这个空寂又潮湿的院落里徘徊久了,竟感到一丝的恐慌,于是快步折转身向回走。
突然对眼前这个“寒窑”的真实性疑惑起来。其实,寒窑的故事只是在民间流传,并无史料记载。而这片称为“寒窑遗址”的院落更无权威性的考古依据,也没有任何文物的特征。历史上有没有王宝钏这个人都未得到考证,更别说她所住窑洞的真实性了,所以它更像是民间的一相情愿——善良的人们通常是依据普遍的道德观加以美好的想象,制造出各样的精神图腾,供自己,也供后人顶礼膜拜,即便有时这样的图腾根本就是荒谬的。小时听戏,便很为王宝钏抱不平,尤其是看到做了公主驸马爷的薛平贵回乡,在寒窑门口“戏妻”一场,简直是气愤了——王宝钏为你苦守寒窑十八载,青春虚度,你薛平贵却在异乡娶妻生子,你有什么资格来试探别人?即便是最终修得了正果,终归还是不平等的情感依附,这也是千百年以来无数中国古代女子的悲凉宿命吧。
回来经过“贞烈殿”,终于看到殿前有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男子,几个游人正同他聊天:“怎么这寒窑这么冷清,像是要关门了?”工作人员答:“真让你们说对了,确实是马上就要关门改造了。这一带卖给了境外一家大财团,要在这里建一个遗址公园,取名为‘爱情谷’。” “爱情谷”,这个名字当然是符合时下年轻人口味的,可是,总感觉缺少一点什么,不像“寒窑”二字,包含着除爱情以外,更多更为复杂的、历史的沧桑滋味。只是,到那个时候,改名为“爱情谷”的寒窑大概不会这般寂寞了。
言谈中,又说起一件让我颇感兴趣的事。在不久前的初夏,在寒窑举办了一场摇滚音乐节,据说场面十分热烈,西安的摇滚青年们在寒窑门口呐喊、狂欢,直至深夜。在他们的音乐中也有不少关于爱情的主题吧,最现代时尚的爱情宣言就这样同经久千年的古老爱情在时空中相遇,让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2007年的旧文,如今的寒窑已经变成图中高大上的爱情主题公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