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烦人的雨季,淅淅淋淋的雨不大不小,却接连五六天不间断,淋的人都快发霉了。这样阴雨淅沥的天气,禁锢在城市的钢筋铁骨中,不安、压抑、心绪如麻。如果在农村老家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老家地处滇东偏僻的山区,真正的山旮旯、穷乡僻壤。受限于当地的自然环境,山高路远、土地贫瘠,又无地质资源可开发,经济状况一直比较糟糕。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谋生了,留在家里种地的人家,其主要经济收入就是栽种烤烟,这是唯一豁出去苦一把还能赚点辛苦钱的作物了。其他的粮食作物譬如玉米、小麦等,在当下的物价条件下,辛苦钱都赚不到。虽然多数人家依然坚持播种这些粮食作物,但其主要目的是为了换季间种以肥瘦田,希望来年的烟叶能长得好一些。当然,还有一个缘故,农村人是闲不住的,似乎生来就不觉得该歇一歇、停一停,这无关乎富裕或者贫穷。而这一久,正是烤烟摘叶烘烤的时节,一年中最辛苦的时候!
烟农的艰辛我是深有体会的,家中兄妹三人,我是老大,从小自然要为父母分担更多负担。烤烟摘烤时节,不管骄阳似火还是刮风下雨,该下地摘叶的时候半天也耽碍不得。雨天时候,鞋子、裤管如同刚从烂泥塘爬上来一样,泥哄哄的,摘脚烟叶(靠近地面的烟叶)时泥巴都能撵到肚皮上。淅沥的雨水流经烟叶滴到脸颊上,顺流而下,眼睛、鼻子、嘴巴无一幸免,其味苦涩,更是辣得睁不开眼睛。雨大一点的话连裤裆里面都是水,这倒是省得洗澡了,呵呵.......;而晴天,则又闷又热,混杂着刺鼻的农药味极易中毒,手上也沾满黏糊糊的烟油特别难受,洗都洗不掉。那时,最怕下午摘烟叶,又晒又闷,体质又差稍不注意就烟中毒,头昏眼花、心翻呕吐;而早上摘叶的话,夏晨的露水不出十分钟就能打湿衣服、鞋子,烟农则要穿着湿漉漉滴着水的衣服摘完整块田的烟,也因此很多烟农年纪轻轻就患风湿、关节炎。摘烟叶是白天的工作,晚上也不得闲着,烤干的烟叶回软后要及时从杆子上拆下来做初步分级,并小把扎起来再打包堆放,而这些工作主要由母亲完成,我偶尔能帮点忙,很多时候做得不好母亲看不上,我也就乐得清闲,能早早去睡觉。最辛苦的还是父亲,每天夜里即使不通宵分捡烟叶也难得睡个囫囵觉,三只小烤房都是烧煤炭,根据每只烤房里烟叶颜色、水分不同调整火力大小,如果有刚装进活烟叶的烤房,几乎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去看一次,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三只烤房之间来来回回倒腾,烤房之间距离又远腿杆子都走断掉。每每这个季节体重都要掉个10多斤,身形就越发瘦小了。
烤得好还得卖得好,虽然绝大部分由烟草公司定价收购,但烟叶品质的定级则波动很大,每一轮收购的评判尺度都会有所不同,一般情况越往后定级越严格越难卖出好价钱。因此,在烟叶站开门收购时,许多人家几乎通宵达旦,为的是将烤干的烟叶及时分级打包赶上这一轮的收购,以期能卖个好价钱。每当临近我家卖烟的前几天,母亲总是忙得饭都来不及吃,就做在堆放干烟叶的小瓦房里囫囵扒几口,然后接着忙了。而去收购站卖烟,则是个糟心的事情,卖得好一家人心情愉快感觉这么长时间没白辛苦,卖得不好则恨不得把烟叶站那些龟孙子给撕了,奈何都是本分人家除了咬牙切齿也别无他法,主导权在别人手中农民依然是弱势群体。小时候随父母去卖烟叶,天不亮就赶着牛车拉着一捆捆干烟叶赶去镇上的烟叶收购站,我以为我家已经够早了,到烟站才知道没有最早只有更早。一个村组十几家,家家都是满车满车的干烟叶。而大家都在等,等村干部带那群龟儿子酒足饭饱后才来开门。运气好的话,当天能够顺顺利利卖掉,要是不走运比如烟叶站有领导来视察、站长当天变态检验太细、或是有人和烟叶站的人干仗等等,那么可能就要在烟叶站过夜了,等明天再卖了。而我的任务就是看着我家的牛、我家的烟不被人顺走。作为奖励,卖完烟叶后我可能会得到一个月饼(烟叶站损得很,收烟季节临近八月十五,在给烟农结账的时候会用月饼充抵零头,又赚一笔),当然这我不能独享还有弟弟、妹妹,老家这种旧式月饼较大,直径十四五厘米,花生馅或豆沙馅,然而也仅够我们兄妹解解馋而已;也可能得到父母奖励个块把钱,去路边摊甩一碗米线,这才是超级享受.......;也可能啥都没有,烟叶卖得不好父母都不高兴,哪还有心思顾我。
其实,相比很多人我还算幸运的,因弟弟妹妹年幼,在我六七岁以前,早上我得以在家照顾他们,而不用很小就跟着去摘烟叶,而初、高中时候每个暑假都要留校补课遇上摘烟叶的时候反而少了些。倒是大学,每个暑假都回家帮忙。那时候放假从不敢在学校多逗留得赶快回家帮忙,很多人说为啥不在学校勤工也可以减轻家里负担。是的,我可以利用假期在学校做做临工,以减轻家里负担,但是如果我不回家父母会更忙更累, 因为不管我回不回去每年家里栽种的烟叶都是那么多,有我在至少可以分担一些,他们也就不那么累了。我见过许多个头还没烟株高的农家孩子,很早就随父母一起出门摘烟叶。清晨,放眼墨绿的烟田笼罩着薄薄的青雾,身小形弱的他们披着简陋的防水塑料纸,露水打湿了眉梢,被露水泡白的小手抱着一小沓刚劈下来的烟叶,光着脚丫子在田间地头来回穿梭。在本该懒床、本该玩乐的年纪早早的承担家务、劳务,这也到没什么可抱怨的,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命罢了!
苦不苦农家人,如果辛苦一年能有个好的收成也心满意足了,其实烟农最害怕的是白雨,是烟叶最终的售卖。一场白雨能毁了一年的希望,多少人家看病、盖房、孩子读书都指望这一茬烟叶,如果在摘烤季节遭遇一场白雨好烟叶几乎都折在地里,那么白辛苦一年不说还得再欠一屁股债,因为前期投入的化肥、农药、薄膜等多数人家都是从烟叶站赊的,而且一家子人那么多要花钱的地方咋整都不知道。每每打雷下雨的夜里,母亲总是夜不能寐,第二天醒来就急急忙忙跑去地里看看,烟叶有没有遭白雨、有没有被风折断。好几个年景里母亲在被天灾摧毁的烟田里,哭诉老天不长眼,当时我不是很理解,总是安慰她毁了就毁了哭也哭不回来,直到结婚后面对每个月的房贷、车贷以及孩子出生后的各种开销,我才明白那时的她心里有多无奈、多难过,岂是几句话就安慰得了的。运气好的年景,烟叶产量、质量都保住了,还得祈祷能都卖了,卖个好价钱。遭不遭白雨,得看老天给不给这个口饭吃,售卖状况则更多取决于烟草公司的收购政策、政府对黑市收购的管控等。前些年为了迅速达到农村脱贫致富,鼓励农民大范围扩种烟草公司大量扩收,致使烟草公司堆积了很多年的干烟叶库存,而现在整个国家都在推行戒烟,在库存过大市场需求却可能持续下降的情况下,烟草公司每年分给每户的合同收购数量急剧下降,栽种少了几乎赚不到钱,栽种多了合同卖满了,烟叶站就不收了,最蛋疼的是烟叶站自己不收了还不准市面上的私人老板收购。哎,这其中猫腻多了去了,便不多说了。
近些年来气候越来越难测了,延续几千年的节气规律似乎已经不适用了,到底是谁做的孽说不清道不明,而最受伤的还是祖祖辈辈靠天吃饭的农耕人,但凡有得选谁愿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呢?雨季,对城里人而言更多的是生活不便,而对农村人而言可能关系到一年之生计,不管是种桑还是种稻、栽菜还是栽烟,旱不行涝不行,祈祷风调雨顺吧!谁都不易,而农民最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