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和我妈吵架是在大四快要毕业的时候。
那时候我在医院实习。实习的工作强度太大,以至于我每天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都有一种下一秒要作呕的感觉。
我呆在肿瘤内科,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重症病人及家属,稍有不甚就容易成为病人的出气筒。
我习惯了和颜悦色地面对每一个病人,在他们歇斯底里时思考最妥当的解决方案,同时在医院老师们面前做最听话的乖学生。
那段时间里,我频繁地跟我妈吵架。
有时候回到家里,身心俱疲,直挺挺躺在床上。我妈是个老洁癖,从客厅进来随口唠叨了一句:“怎么也不把床单拉平再躺”。
我顷刻间就炸毛了,从床上坐起来吼她:“你没看见我刚回来,床单皱一点有什么关系,我才刚刚准备睡,又被你吵醒了!”
大学是我自己任性报读医学院的,那时候年少无知只一心想脱离父母熟悉的领域,才导致了毕业时的纠结迷茫。
彼时,却来数落和责怪我妈:
“别人的妈妈在高中时候就开始为儿女铺路了,你当初为什么不给过我建议?”
“你从来没有为我的未来负责过。”
或许,人在落去低谷时,不亲手把责任推给另一个人会活不下去,而归罪于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成为了最便捷可行的方法。
我在外越是乖巧,回家越是任性,并且自以为这一切是理所当然可以被原谅的。
渐渐地,我妈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开始小心翼翼地斟酌。 她对待她的女儿,就像一个对待一个在门口挂着“请勿打扰”的生客。
她会偷偷在我包里塞小点心,晚上和我一起讨论电视剧。
我想,她一定在暗地里准备了一百种试图让我变得愉悦的方法,却试不到一个奏效的。
那一阶段,我在医院常常吃闭门羹。有时候会向我妈提起,自己好容易做好了消毒,病人瞥到我的实习生的胸牌就要换人。
我妈是个特别怕疼的人,后来有一次,她体检回来很兴奋地给我看她手上的针孔:
“我今天去体检,人家给我扎了四针才扎进去。”
我说,怎么就傻傻让别人扎了四针,可以让她换个人来。
“我今天遇到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实习生,她问我能不能让她试一下。我看到她就想起你了。”
“我想呐,我现在多给别人一点机会,以后别人也会给你机会。”
我当下听得鼻头一酸。
我们全家没有人在医疗行业,谁都不清楚这个新的领域是个怎样的环境。我妈就用这样笨拙无效的方法,暗自期待着世界能对她的女儿好一点。
——就让妈妈痛一点吧,或许有一千分之一的机会,上天可以看见,然后回报在你的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在为人子女这件事上,我是这样的不合格,甚至是零分。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习惯把父母当成最后的堡垒。以为自己在外怂成一个草包,扎一身长短不一的刺,就可以转过身来,扎在父母身上。
对外人发泄情绪,可能会因此遭到讨伐。为了避免伤害,我选择点头哈腰、一味讨好。
可我总觉得在外面受的委屈需要找到一个途径发泄,这时候我找到了父母,因为那是我发泄情绪最低成本的方法。
心理学上说,人有一些内在不可见的想法,这被称作潜在信念。
我们在潜在信念里认为,在社会上我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全部责任。而父母就像海绵,只要不吸纳到极限,他们会将一切无论好坏地照单全收。
曾经看过台湾童星杨小黎的一个访谈,她说小时候拍哭戏,刚开始导演伯伯们都告诉他“你要是再不哭,妈妈就丢下你走了”。但这招越到后面越没有用处,因为她发现每次都说要走的妈妈,总是偷偷在旁边帮她拍照。
聪明的孩子从小就知道,父母说了两百遍的“你要再哭,我就让大灰狼把你抓走”是永远不会实现的谎言。倘若真的有大灰狼到来,他们只会挡在最前面。
洞察了父母的软肋就是自己,忍不住恃宠而娇地撒泼任性。用妥协的眼光看世界,却用挑剔的眼光看父母,大概是天下为人子女者的通病吧。
我妈总是说,很抱歉,没能够帮助你什么,因为我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
可是妈妈,请原谅我也是生来第一次为人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