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看《中国通史》，最近才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任何具体的事物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
我记得，十多年前，我上学时，何桥小学有两层教学楼，学生两三百个，我记得我的小学老师，平时上课，周末种地；然而，几年前，我路过它时，发现教学楼就只剩下一层，校内看着也荒凉了很多；就在去年，学校就关闭了，门口长的杂草和树一起遮住了学校的名字。我明白，我们的“同学书屋”也有自己的生命周期。尽管，我可以一直这样开下去，但在有300多户人家，数百个儿童的村里开着，与只剩下几十户人家，不到一百个儿童的村里开着，定然是不同的，有差异的。想到这里，我就决定了尽量多回书屋。为了多一点时间互相陪伴，这次我请了一天假，星期五早上就出发了，兜兜转转，下午三点半才到，他们还没有放学，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东西，吃了一点小零食，就去镇上拿快递了。小白可能是担心我一回来就要走，就一直跟在后面，因为路途过远，会经过几个村庄，我担心它体力不支，在外面迷路或者出什么意外，就捡起石子，象征性地丢了过去，让它别跟着。拿了5个非邮政快递，省了十块钱。回来时，他们刚好放学，我去拿菜的路上，碰到了一个认识的“同学”，鱼塘对面也有几个认识的同学，我叫了他们其中一个，其中一个大声告诉了旁边的人，其实她不用这么大声，说话我都听到了，而且，在我叫她的时候，另外几位同学也看到我了。我带上两个同学去店里拿菜，也顺便告诉帮着母亲看店的小安同学，我新买了很多书，还带回来了之前她姐姐说过想看的《十宗罪》，她说明天就过来看看。现在天黑得很早，我们在门口打球，得开着灯……
就在今天，在城里寄宿学校上六年级的同学也放假回来了。其中一个就是小润同学，她会画画，喜欢看古风电视剧。余华曾说自己年轻时，看到的文学作品总是没头没尾，没开头还能接受，但没结尾，是真的难受，于是每天晚上睡觉前，或者空闲的时候，就会给自己在书中看到的故事编个结尾，直到编出一个满意的结尾，这大概也是他尝试写作的开始。而小润同学，则是看了很多没有结尾的电视剧，因为后面的都要会员才能看，没有会员只好自己脑补自己编……另外，就是她谈及自己有时可以一睡就睡一整天，有时专注于一件事，只睡一两个小时好像也不怎么困，我觉得，她很有艺术家的潜质。周六上午，小欣同学他们也来了，只是比以往要晚一些，后来他们告诉我，村里有户人家办喜事，奶奶让他们过去领方便面吃，小宇同学很高兴地说自己领了两桶，我摸了摸他的头，说真棒。然后他们打起了羽毛球，与上次相比，他们现在进步多了，其实我并没怎么教他们，很多都是他们自己摸索的，我自己也不怎么会，只是跟他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由于种种原因，可能包括看书学习占据了太多时间，球类运动我都只是略懂，都能凑人头打打酱油，但上场都不会超过一分钟，然而，在我的一点影响之下，我小老弟乒乓球和象棋技术与同龄人相比，算比较出众的了，我也希望，自己能引导他们找到自己兴趣爱好，不要像我一样，很多东西都只懂皮毛，到头来只会愣愣地在操场上跑步，在文字里发发牢骚。
当然，文字里不光有牢骚，还有感动，比如有同学说，自己的作文写的是我们的图书馆；有同学说，每次我一回去，她的周末就必定是美好的；有同学知道我今天回去，趁上午村里选举学校放假时就把作业基本写完了……有同学跟人说起我们这个图书馆时特别小心翼翼，因为担心调皮捣蛋的人听到会来捣乱。我知道，我不在图书馆的很多时候，他们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保护着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一定会因为大家的共同努力而一直存在。如约而至的小安同学看着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书籍，以及这里的各种小玩意，再一次问我，你开这个地方一年会亏多少钱啊？我说，应该很多吧。关于这个，我没有算过，正如我没算过出版《来年三月》会亏多少钱一样，一方面我觉得很多东西是不可估量的，另一方面就是自己懒。我只知道，书屋需要持续性地投入，我需要工作去弥补“亏损”，需要多做减法，充分利用脑力和体力，尽量少花钱。那中午花六七十块钱跟大家一起吃顿清汤火锅是怎么回事呢？我是个不太喜欢按套路出牌的人，我想今天多炒几个菜就多炒几个菜，今天不一定要是什么节，要是什么纪念日，或被赋予什么特别的涵义。不过，说不定因为今天的午餐，11月20号这一天有了点特殊的涵义或价值呢？小敏同学说今天有点像是过年过节，热闹，好吃，好玩，高兴，这些要素都有了。
有点价值的是，这次又给他们上了一课，依然是回顾之前的内容，让后面插来的同学也跟上“进度”，然后具体介绍了我们的湖北省，和省会武汉，以及其它比较出名的地方或相关人物，并建议他们有兴趣的话去翻翻，《大中华寻宝记》。有同学问我有没有福建省的，我在书架上找了找，说没有，福建省的那部分这次没有带回来，下次我一定会带回来。她说她母亲之前在福建，问我哪个省离福建近一些，她先看看那些。我说，与福建相邻的有浙江，江西，广东，广东的这次也没有带回来。于是她只好看看江西和浙江的大中华寻宝记。我是个没什么智慧的人，不过是比那些同学年长些岁，多看了几本书，多去了几个地方，乐意把自己会的教给他们，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们，佛学中的“回向”我想我会一直践行。只是我的口头表达能力很差，给他们带来的可能十分有限。“他来了，他来了，他推着小车过来了。”这是火车上售货员说的话，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感，来回的时候都有听到，一时间竟让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回书屋去，还是到南昌来。她来了，她来了，她抱着作业过来了。她就是小丽同学，也是在城里的寄宿学校上六年级，她告诉我上次自己没来，因为要期中考试了，她一直在备考。然后问我什么时候回的，我说昨天，她说她还以为我今天才回来。我说我昨天请的假，并告诉她，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就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两周放一次假，我也会尽可能地每两周回来一次。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的人会横穿整个村子来这里玩，看书学习；有的人就住在附近，乃至隔壁，也不会过来瞅一眼，除了放假走进家门，和上学踏出家门外，旁的人休想看见他们。跟往常一样，小丽同学下午四点得回家，我问她，明天就得上学，是不是就没空过来了。她说，应该是的。但她第二天还是打着雨伞横穿整个村子来了，借了几本书……
小萱同学喜欢跟我打羽毛球，只是我不能总跟她玩这个，我告诉她，需要带着不会的人玩这个，然后就算我不在这里，也有人跟她一起打羽毛球。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自由的，可以自己去看地球仪，玩玩磁铁，捏捏橡皮泥，拉拉起泡胶，走走五子棋，堆堆积木，做做数独，转转魔方，折纸剪纸，或者画幅画，贴在里面，当然，还有看看自己感兴趣的书……我只是一个秩序维护员，偶尔调解一下纠纷，看着他们玩的时候，我叫周安保，或周观众，跟他们一起玩的时候，我叫周陪玩，或周都玩（与“周笃垸”方言读音相近）。我不会让他们一直坐在这里，听我上课，一，这种看似美好的愿望必然会受到他们的抵触，二，授课并非我所长，我从小到大一直都不太喜欢讲话，习惯于闷头做事看书，写写文章。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做个聆听者，在一旁默默地记住这些时刻。晚上，小润同学和小康同学在这里做科学小实验，他们一起完成了调色、人造雪、彩虹喷泉、神奇的沙等实验，后来小康同学在捏橡皮泥，小润同学在改画，过程中，小康同学问我，你为什么弄这个图书馆。我说，你猜，我是为什么。小康同学说，你是想让我们长大后，给你很多的钱感谢你。我笑着说，你们会给很多的钱感谢我吗？他说，不会，我们会自己买吃的买玩的。我又说，那你觉得这个还是我的目的吗？他想了想，说道，你是希望我们长大后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一旁的小润同学说，终于沾上点边了。八点多时，小润同学和小康同学就回家了，外面还下着小雨，前者仍然直接往外跑……
虽然说这些年农村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某些东西依然跟很多年前没什么两样，比如，大家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在天微微亮时就起床了，上学的去上学，干活的去干活，天黑时，他们则几乎不会出门，一般都是选择在家里看看电视就睡觉，在城里，这时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想起我小时候，总是到隔壁屋去蹭电视看，主人换台时我的心也跟着紧张，心里默念，就看这个！就看这个！送小润同学和小康同学回去后，小白从屋里走了出来，我想它是饿了，应该弄点东西给它吃，也顺便弄点东西给自己吃。周六下午打球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地下起了小雨，凌晨的时候就没下了，几个小时后，地面快干时，雨又下了起来，而这时，气温比昨天低了五六度。我刚起床没有多久，小润同学就吃完早餐过来了，别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地来了，打球的，玩起泡胶的，看书的都有，小婧同学和小涵同学总喜欢跟在我后面，跟我聊一些闲事趣事……
弄了点吃的后，小丽同学和小安同学过来借了书，小安同学说，都说男的不会下厨，你是个例外。小诗同学啃着苹果走来了，与此同时，金毛看到我在家，就跑了过来，我好长时间没见到它了，它还是记得我，上次听说它生病了，不吃东西，现在看到它生龙活虎的模样，病应该是好了，我心里好受了很多。我知道它只是跟着主人来到这里，随时都可能离开，就跑到楼上去拿来了一些吃的，再帮它弄掉一些毛上的刺球，它在地上撒泼的样子让我想起去年五月，它还在嘉兴时，那么年少，又可爱。如今，虽然它还不到两岁，但已经是一只成熟的狗了，想起它的寿命只有匆匆数年，难免有些难过，难过的可能还有接下来的别离吧。
下午三点多，我准备骑着电动车走时，突然想起应该给司机打个电话。我很庆幸自己打了这个电话，不然自己就白跑一趟了，司机临时决定不走火车站那边的路线，我要是坐车去城里兜一圈再换乘，必定会迟到。上次是麻烦小敏同学的爷爷把我带到路口搭车的，这次他爷爷不在家，就只好想别的办法，这时小诗同学说她爷爷一会儿要送她哥到镇上上学，应该可以带我一程。她回家跟她爷爷说了一下，她爷爷同意过来带上我去镇上。还有几位同学坚持等我离开了之后，再回去补没有写完的作业，或许，这就是送别，书屋前，港坝边，头发吹上天。狂风压柳身影残，唯有流水似神仙。
2021年11月23日于南昌
055乡道上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我们下次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