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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玺达,把你房间收拾收拾好,这乱七八糟的,老师过来看到了不像话。"
"别催了别催了。"
男生从巨大的玩偶沙发里探出头。与颀长的身材不符的是完全可以称之为童颜的脸。每次听到有人说"哇你看起来年纪好小啊长得真可爱""身高却又这么高怕不是吃了金坷垃"之类的鬼话,都会在内心翻一个XL号的白眼。我本来也很小好吗,还是未成年好吗。这些人怎么回事。
"那个老师怎么称呼啊?"他一边扫地一边问妈妈。
自己的房间确实太乱了点……光是桌子下散落的废纸就扫出来了五六张。陈玺达把废纸揉成团后对准垃圾桶来了个漂亮的三分球。
"马老师。"
"哦。"
轻不可闻的一声被淹没在青菜下锅后噼里啪啦的声音中。
这个小区在全市算是黄金地段,想必学生的家境是不错的。按照导航终于找到了学生住址的马嘉祺,等候电梯时暗自思忖着。这节课是他和学生的第一次见面,对于马上要教的学生,他还不甚清楚底细。只知道是体育特长生,文化课基础不好。
"阿姨好。"
对上一张热情的脸。
"嘉祺好,去那个房间坐吧。你和玺达多交流交流,看要重点补哪些章节,怎么给他补,我也不太懂哈。"充满了对儿子殷切的期待,又夹杂一点抱歉意味的笑容。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整齐干净的房间,和远在千里外的自己的房间竟然相差无几。马嘉祺走过去坐在书桌前面,一直低头转笔的男孩子抬起头来,和他的目光交汇了一瞬便避开了。
"陈玺达对吧。"
"嗯。马老师好。"
"对你来说,在数学学习中最难的是什么呢?"
陈玺达眨眨眼,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知道诶。"
他从书架上抽出高中数学的所有教材,再一本一本摆在桌上说,"就这些里面讲的内容啊知识点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呢。"
配合不好意思挠头的动作,再真诚无比地托腮盯着家教老师。
"想要老师给我全部重新讲一遍。"
教体育生确实麻烦,尤其是教这种在课堂上老师讲的话一句都没听过的学生。但马嘉祺也没打退堂鼓,只是把事情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现在的他,在高中数学方面不就像一张白纸吗。所以给他努力地勾勒上色吧。
终于结束了第一天的课程。
"那就麻烦老师了。"
"阿姨没关系的。"
"他现在的数学水平怎么样呀?"
"不太好,但是学新东西挺快,阿姨您放心吧。"
"以后就每周末晚上补习吧,下午他还有英语补习班。"
"哦……他的日程这么满啊,"马嘉祺思考了两秒钟,"不过阿姨还是要看看他本人的意愿……"
"没事,他会愿意的。他已经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了,只要文化成绩过关,就一定能考个好大学的。"
马嘉祺生生把"可是他的二元一次方程都不一定能解对"憋了回去。
"好的,那下周见。"
关门前的最后一刹那瞥见了从房间伸出来毛绒绒的小脑袋。一对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充实的大学生活应该是怎样的,马嘉祺也没有很明确的概念。总之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走就对了。班上的团支书,每年的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早起早睡,按时吃一日三餐,晚上从自习室出来就去体育场跑步,对每个同学都友好,但又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和室友和平共处,定期打扫寝室卫生。
对这样的生活不感到疲倦。优渥的家境是他成长路上的垫脚石,但他的举止做派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贵公子。还是想体验一下自己挣钱的感觉啊,这样想着在某个招聘网上投了简历。
还算丰富的社会经验和大大小小的证书让他在几个小时后就被某个家长pick了。心情超好,甚至想在宿舍下的便利店买块蛋糕庆祝。与家长通完话后他在寝室的镜子前面站了会儿,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是他第一份工作,虽然是兼职,他认为也要拿出十二万分的认真来对待。
给数学白痴补习有喜也有忧。备课很省事,把自己当时学过的知识在脑海里回忆一遍就行,再看看课后习题,需要重点掌握的划出来让他做,最后总结公式,在理解的基础上记忆。一天讲两课。但恼人的是,这学生有时会忘记一些超简单的知识点。
每到这时自己就要默念莫生气口诀100遍,气出工伤可划不来。
总是有些让人无法忍耐的瞬间,比如——
“有理数啊!有理数是什么!”
马嘉祺虽然语气激动,说出来的话却是轻飘飘的,毫无威慑力。陈玺达趴在桌上听他的唠叨,心里想着对不起我错了我道歉只是一道小题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嘛求你别说了。
“这么简单的题都错,真不知道你初中在干嘛。”马嘉祺扶额。
“哇我初中啊!”陈玺达听到这话一下挺直了腰板,“初中这么美好的时光我在谈恋爱啊!”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他信了这孩子是来气他的了。
补完课之后,陈玺达凑过来。
“老师,加一下你微信呗~”
“干嘛,我和阿姨联系就行,你好好学习,别天天玩手机。”
“......你怎么像我班主任。”
意识到自己的措辞过于中老年化了,他便说,
“我没带手机。”
“真的假的?大学生出门连手机都不带?”陈玺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新闻一样吃惊,“那就输在我手机上吧,我加你。”
“我不记得自己微信号。”
当初马嘉祺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不能改的,噼里啪啦在手机键盘上随便按了一堆英文和数字,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自己也记不住那堆乱码。
“老师,怎么要你的微信比要女生的还难呐。”陈玺达嘴一撇,瘫在身后的沙发上玩起了手机游戏。
"反正我用手机的时间也不多,别加了,"马嘉祺边说边收东西,"今天就补到这里吧,你记得做作业,我下周检查。"
在车站等回学校的公交时,想起那孩子,以及他刚刚说的话。
这么嬉皮笑脸的男生,自己真的从没遇见过。从小到大的交友圈子里就不存在这一类型的人,没打过交道。不知道该怎样与这些人相处,他们越闹腾就显得自己越木讷。
但陈玺达又不太一样,不油嘴滑舌,也不咋咋呼呼。相反,他是清清爽爽,是活泼开朗,弥补了自己性格中的缺陷,有自己曾经想要却又得不到的特质。
是个阳光大男孩啊。
至于他说的初中恋爱,想必很美好吧。
马嘉祺跳上了末班车,坐在末排靠着窗,看这城市斑斓的夜晚景色。
自己从小学到高中接受的都是清一色省重点教育,字典中没有"早恋"两个字。身边的女生还不如教材好看,让他对恋爱确实提不起很大的兴趣。
现在上了大学,恋爱变成再正常不过的事,身边的漂亮女生也多了,但他仍旧像高中那样,时时刻刻都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没有去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今天陈玺达这样一说,打开了他回忆的开关。校园恋爱大概真的很好玩,隐秘而公开——除开对老师和家长的防备,向其他同学大大方方地公开恋情。但又带着这层提防,每天像打游击战一样地交往。
2
回到寝室洗漱完,准备好第二天上课的教材,马嘉祺就上床睡觉了。睡前定完闹钟后,鬼使神差打开了微信。
意料之中,他添加了自己。
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请,打开他的名片,看着纯白色的头像发呆。本来是要给他改备注的,思绪一下子又无端地飘飞。
这时收到新消息:"老师,还不睡?"
马嘉祺退回聊天界面,一个纯白头像,掩盖了一切情绪与锋芒的纯白。备注没来得及改,界面顶部还是他的昵称"Chaos"。
打了几个字又尽数删除,发出去的是,
"我睡了,晚安。"
在对方没发过来前迅速关了机。
自己真的是懒于经营关系的那种人,对什么关系都很随便,没有什么是非要不可的。线上聊天不是一个巩固关系的好方法,更不是唯一的方法。
彼端的男生看着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沮丧地噘了噘嘴。
在重点高中的顶好的重点班吊车尾是什么感觉呢。因为是特长生,所以一切理所应当。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不是从同一起跑线出发。家里花了一些钱把他安排到这里,但从前太贫弱的知识基础让他没办法跟上大部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嘛。陈玺达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咬着笔想。
自我安慰了一番后还是把精力集中到老师给他总结的数学笔记上面了。
老师的字体很清秀,就和他本人一样。身材瘦瘦的,看起来像随时会被风吹走。皮肤白皙,就像表妹喜欢摆弄的那个洋娃娃。虽然平时斯斯文文,可是待人接物方面是挑不出错的完美,与人交谈时也展现出和外表不相符的魄力,让人完全没法把他和文弱这样的词联系到一起。偏瘦的身体包裹着坚韧的灵魂,那股由内而外透出来的生命力,是最迷人的地方。
可仔细想想,自己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他的朋友圈除了帮别人转发的寻狗启示,旧书转卖告示,学院公众号上的团建活动通知,实在找不出其他的东西。
但是直觉告诉自己,老师绝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他一定设了个小分组,活在只对那个分组可见的朋友圈里,而自己不在其中。
一直熬到放学回家,陈玺达按捺不住好奇心点开了对话框。
"老师,你是不是屏蔽我发了好多朋友圈!"
感觉有点突兀,又加了两个卖萌的表情包。
这三条消息,在马嘉祺吃完晚饭,去自习室学习,备了一节课,去体育场跑步之后回寝室,洗漱收拾完之后,在床上拿起手机才看到。
"没有。"
陈玺达等了一晚上,过5分钟就看一次手机,作业写得心神不宁,只想等老师什么时候上线和他聊一会。结果只等到这毫无温度的两个字。
悲伤到难以在键盘上按下拼音的时候,马嘉祺又发过来了消息。
是几张朋友圈的截图,和自己看到的一模一样。
"老师你这么无聊啊。"
"。。。难道你们天天分享生活的就不无聊了吗?"
马嘉祺看着聊天对话框顶部还没改掉的昵称Chaos,觉得不改也挺好。不管这小孩怎么耍帅长得又如何高,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乱糟糟的毛头孩子。到底谁是高三生啊,大考在即了他还天天关心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老师你可不可以每次回复及时点啊[可怜][可怜][可怜]"
"我说了平时出门不带手机,睡前统一处理一些消息。"
"但是我今天本来是想问问题的,才等老师等到现在。"
"?"
"对啊明天就要交作业了。"
"那你发过来我看看。"
陈玺达赶紧跳下床去翻开书,争分夺秒地找出自己之前用红笔标出的难题,生怕老师下一秒又要发过来"晚安"结束对话。
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然后紧张地握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过了五分钟,他眼睛都要盯得酸涩了的时候,马嘉祺发过来一条——
"你家里人都睡了吧?我给你打个电话说解题思路,你不用说话,没听懂的地方就咳一声。"
蛤?
这么刺激的吗???
看见手机上亮起的“马老师”时,陈玺达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了。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被抽中的场外幸运观众,展现出的是惊慌失措的路人脸,而所有箭头指向的,是自己的偶像。
按下接听键的时候,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不能出声。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马嘉祺在那头条理清晰地讲题。陈玺达哪听得进去,抱着手机在床上幸福得蜷缩成一团滚来滚去,享受听筒里传来的磁性的声音。没那么低沉浑厚,而是柔情似水,甜甜地像是融开了一块薄荷糖。六成化成了糖浆,剩下四成飘散在空气里,满满的都是清香。
讲了两分钟后马嘉祺停下来,
“陈玺达,盯着题目看,要思考问题,不要躲在被窝里。”
天哪!好诡异哦!他从床上一溜烟爬下来,忙不迭又扭开了台灯,甚至抬头看看房间里是不是被老师装上了摄像头。
马嘉祺又讲了一会儿,最后说,
“听懂没,听懂了就咳一声。”
要不是为了这个高三生,谁愿意半夜起来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宿舍,来到楼梯间杂物室的门口蹲着小声打电话。秋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吹到身上还怪冷的。他马嘉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人经过看到他这穿着睡衣鬼鬼祟祟的样子。他展露在人前的形象就应该是光鲜的骄傲的,这一面留他自己看到就行了。
唉,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啊。
陈玺达光顾着享受老师的声音SPA了,一句都没听。但沉默着不回应也不行,他还是咳了一声。
“那好,这周补课的时候你给我重新复述一遍解题思路。”
接下来便是“嘟嘟嘟”的忙音。
厉害还是马老师厉害。陈玺达发出一声呜咽。
但是今天这次意外通话,够他兴奋好久了。
这天晚上他睡得异常安稳,梦里都是老师当电台主播的样子。当他被宣布是那个幸运听众的时候,他好高兴好高兴,积攒了满肚子的话要给主播表白,大声呼喊自己是他的迷弟。但当他感情饱满真挚地说完一通话之后,发现连线早就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