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59）

范文程几乎要笑出声来，赶紧低头装出沉思的样子。他巧妙地引出皇帝的真实想法，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好一个皇太极，难道终于想开了？

皇太极似乎也在忍住笑，显然他完全明白此时范大才子在想些什么。

但范文程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皇帝，他清了清嗓子，飞快地琢磨着怎么开头：“恕臣直言，臣没有记错的话，皇上您曾经想过立八阿哥①为继承人。”前面说得好听，皇帝您以前可真的差一点毁掉了八旗推举制啊！

但皇太极就是皇太极，不是那么容易被问倒的，他横了这记性好得欠揍的汉人一眼，狡黠的语气可一点不像个满洲至尊：“可是朕正在和你讨论的是八旗主的推举权而不是凭朕的个人意愿去指定什么继承人。”

说到底，即使当年皇太极真有什么想法，但已随八阿哥的夭亡而烟消云散，今天，八旗推举制不是仍然保存完好吗？看在老天份上，努尔哈赤的在天之灵大概也会原谅儿子的爱子心切。

范文程又想笑，他发现皇太极逃避问题的本领不比他差。

不怕死的范才子不依不饶，斗胆问到底：“那是因为八阿哥已不在人世了吗？”言下之意，如果八阿哥还活着，是不是您就真的指定他继承皇位了！等于是亲手破坏了努尔哈赤建立的八旗推举制！

好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范文程心想坏了，皇帝真怒了！他抬头正与皇太极双目对接，皇帝已经坐起，眼中尽是惊奇和钦佩。

“范宪斗，你是第一个就当年封八阿哥为皇嗣的事质疑朕的人！当然，你是范文程，不敢质疑就不是你了。听着，你这胆大包天的家伙，朕的确想过让八阿哥继位，就像朕也想过是否让豪格②继位一样！但是这最终都要通过八旗主和宗室皇族的考验！朕的个人意愿最重要，但不是唯一重要的！假设八阿哥继承皇位，但得不到整个爱新觉罗家族的支持，你想亲王们会甩手不管吗？不，他们宁愿换个人来当皇帝也要纠正这一切……”

“皇上，您是说万一皇位继承人不能服众，八旗主有权修补和挽救局面？当年先皇有给八旗主这个权力吗？”

范文程越说越来气，皇太极为何如此坚信八旗的亲王们会按照他的意愿去保证选出合格的继承人呢？没错，制度不会被破坏，但不等于不会被利用，尤其是在皇帝您已经归天的敏感情态下。他范文程怎么就从来不觉得那些亲王们有这么可敬可爱？

皇太极的声音也透着一股气恼，君臣对话的激烈氛围开始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万没想到谈话不知怎么就莫明其妙地转了向，敢情他堂堂一国之主居然成了被臣子质疑的对象。不过他仍然充满感激，范文程促使了他重新审视以前未深思的问题。

“如果他们不能运用这个权力，那是因为他们不必要！他们的聪明劲不比你差多少，为免事后挽救的麻烦甚至流血出人命，一开始就会确保继承人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听上去这不怎么有底气，倒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最合适？肃亲王豪格？还是九阿哥福临？”

“什么？”皇太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被突然冒出来的“九阿哥福临”几个字噎住了，随即恍然大悟！

他顾不上细想范文程刚才是否有失敬之处，连忙问道：“你认为蒙古科尔沁亲王会支持九阿哥？”不愧是“聪睿绝伦”的女真一代明君，皇太极立即想到了从永福宫传出的“龙影红光”吉兆以及布木布泰背后的蒙古势力，但他向来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太重视的问题，蒙古人是有一定影响力，但真正做主的还是女真人，他再一想，不对呀，这么浅显的道理，范文程早就分析透彻不值一提，此时仍然引发出来，一定是考虑到了他皇太极忽略的另一方面。

问题是，范文程真正考虑并担心的，恰恰是绝对不能也不敢向皇帝道明的：您的好弟弟多尔衮是继位“战争”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他很有可能出于私情，支持九阿哥继位，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其中不知会引起多大的争权夺利风波，危及国体。

但是，范文程不是卑鄙小人，又怎能出卖曾经最爱的女人、眼睁睁看着她和多尔衮的隐情暴露、掀起一场血腥的宫廷大清洗呢？有关人等抄家杀头不说，甚至还有可能会波及布木布泰的娘家，正值大金国与明朝战争白热化之际，蒙古后院可万万不能起火。

但他仍然要从旁提醒暗示，皇位继承会出现无法预料的、来自于后宫及蒙古藩王势力的干扰，这是他作为皇帝身边最忠实的谋士应尽的责任，否则他会觉得愧对皇太极多年对他的信任甚至是纵容，有多少次，他孤傲不敬、言语冲撞，要不是皇帝深知其为人刻意容忍，他范文程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皇上，臣以为，蒙古科尔沁不足为虑，臣只是忽然想到，蒙古会不会被人利用？”

够委婉，所以皇太极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范文程的每一句话，都绝不是无心之言：“宪斗，你是在暗示，除了九阿哥，还有十一阿哥？”

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生母懿靖大贵妃博尔济吉特·娜木钟，出身于蒙古科尔沁另一个尊贵的王族。可是，十一阿哥才刚出生没多久，年极幼弱……

不过，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所以范文程慢慢说道，让皇帝听个清楚：“子凭母贵、母凭子贵，自古而然，母族一直是后妃最有力的支持者，为了达到目的，和朝中有些人互相利用是完全有可能的，请皇上明查。”

他将焦点从布木布泰转移到了娜木钟身上，既要提醒皇帝全面审视问题，也是在削减布木布泰在皇帝心中所引发的疑虑。

（未完待续）

后注：

①皇太极第八子，宸妃哈日珠拉所生，两岁夭折。

②皇太极长子，继妃乌喇纳喇氏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