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苏儿是我堂叔家的大儿子,比我小一岁。小时候,我们两家仅一墙之隔,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也几乎天天在一起。他是我童年的玩伴,他就是我的童年。
那时候,家背靠着山,面对着的也是山,两个土坷垃般的男孩子在这两山之间消磨着自己的童年。我们常常去离麦场不远一个大家都称之为“涝坝”的地方玩。涝坝是那时人们挖土筑坝时挖出来的圆形蓄水池,下了大雨,涝坝里便蓄积了雨水供人畜饮用一段时间,有时候叔伯婶子们也去涝坝边捶洗衣服。但大部时间里涝坝里都是干涸无水的。涝坝里有一棵爷爷栽的柳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了,粗壮的树干分出四个小的枝干,粗糙的树皮,就像爷爷的手。我们常常相约偷偷地拿了家里给庄稼松土的小铲子,怕大人们发现,便一溜烟地跑到涝坝里,开始一天最重要的事情。两个孩子最常做的,就是挖小土窑,但我们不叫“窑”,而叫房子。按自己最想要的大小整整齐齐地挖出来,里面还要有床和灶,之后再在门前修筑起一条“路”来,不要直的,而要弯弯曲曲的,感觉那才像真的路。高兴的时候,还要用土坷垃造出一辆车来,把另一些土坷垃当作货物,装在车上运送到一个特定的地点。完了彼此再郑重其事地比较一番,谁的房子好,谁的车好。只要有空,每次出来玩同样的游戏,从来都没有厌烦,也不觉得疲倦,嘴里说着只有我们才懂的语言,直到傍晚青烟悠闲地从烟囱里爬出来,妈妈便喊我们回家吃饭。依依不舍地分别了,满身是土回到家门口,便会受到妈妈的责骂“看你跟个土贼一样”,巴掌高高地扬起,于是我便闭上眼睛等着挨打,等来的却是妈妈的手轻轻落下拍去了身上的土。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母亲不会真的打她的孩子。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对自身发生了好奇,觉得那个用来撒尿的器官还有些别的用途,因为用手撑开的时候好像一个口袋,里面可以装些东西。这种发现大大地激发了我们的尝试的兴趣,终于有一天下午,在牛圈墙根底下,两个无知的男孩子做了一件傻事:我们给曼苏儿的口袋装土,装满了就倒掉,重新装,整个下午都乐此不疲。可是到了晚上,曼苏儿的口袋不对劲了,肿起来了,似乎连撒尿功也不能了。堂叔和婶子很着急,连夜背着他上乡卫生院去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我已经记不清楚母亲是怎么收拾我的了,只知道后来我们还是在一起玩,不过不再玩口袋游戏了。
有一天,我对自己的理发手艺很得意,总想找个脑袋来展示一番。我把目光瞄向了曼苏儿,还有他的弟弟。他们也很配合我,于是我们真就干了起来,费了一番力气,他们的脑袋上也出现了一圈圈的头皮颜色,比目今NBA里的某些巨星的发型更为花哨。我们欣赏着我的大作,大家都喜笑颜开,很是高兴。但是婶子的想法显然跟我们不一样。曼苏儿和他的弟弟回到家后,婶子就跑来找我算账。我对婶子的这种大胆的挑衅极为不屑,对她说出了我有生以来最有男子汉气概的一句话:曼苏儿我都揍,别以为我不敢揍你。当然,后来被揍了的是我,虽然婶子并没有动手。
我们就这样,荒唐的事情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后来我们搬家了,我也上了学,曼苏儿比我小,上学也比我晚了许多。我们只在某个夏天我跟着爷爷放羊的时候一起玩过几天,后来便很少见面。我上学越来越多,离家也越来越远。听妈妈说,几年前,堂叔和婶子觉得让儿子赶紧再生儿子更为保险一些,于是曼苏儿便去做了上门女婿,第二年他果然给堂叔和婶子生了孙子,还特意带着妻儿来看我父母,可是我并不在家。
去年我回了趟老家,爷爷已经不在了。我不知不觉来到麦场边,看到涝坝已经快填平了,爷爷栽的柳树更粗壮了,四个枝干都已经有一围了。但壮了枝桠,却老了岁月。我的童年,已经逝去,我的兄弟,你在哪里。我多想给你一个大大的熊抱,告诉你这些年,我都没有忘记,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