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充斥着令人发狂的暴烈阳光,以及众多无所事事躁动不安的灵魂。在这个粗糙、漠然、无理性的世界里,愚昧和死亡混杂的气味渗透了每个生命,所有令人难以忍受的细节都被语言的慢镜头不断放大。
邻居的混混与姘头在缠绵时将口水吐向对方的脸上,在肮脏狭窄的楼道里尖叫着厮打,满脸是血;迟暮的老人与他浑身长满疮痂的狗相依为命,最终失散;人们带着镣铐在无法摆脱的命运里痛苦哀歌,却只能循规蹈矩,无法反抗。
世人媚俗,皆是如此,为了这些残忍的温柔和荒谬的意义,在世间相互依赖又相互憎恨着。而你站在世界的对面,厌倦地看着这个笼罩在机械和模式规范下的世界,无能为力又无动于衷。
你向来不懂得扮演能满足社会需求和大众希望的角色,生活是不真切的习惯,他人评说并不入耳,你无法在母亲葬礼上作秀哭泣,从不对女友说甜言蜜语;你对一切外部事物冷眼旁观,对生活繁琐的细节反感和厌倦,对爱恨生死麻木又超然,对社会充满疏离与强烈钝感。你抛弃了社会默认的虚假规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对世界而言,你永远是最陌生的存在,你不懂它的语言,它也不懂你的沉默。你与世界分离分割,你们交换的只是一点轻蔑,如同相逢在镜中。你在这片生之荒漠上艰难跋涉,暴烈日光劈头盖脸地炙烤着你的肉身,你无处躲藏,于是只能做个沉默的局外人,头顶有隐形的帷幕,身旁是拥挤的人群。
此时此刻,你因防卫过当失手犯下命案,安静地坐在被告席上,等待着司法的审判。你正在用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以局外人的视角观看一场随时生厌的滑稽闹剧。
这场审判太过荒诞,和那日的阳光一样令人失语。检察官列举罪状,证人上台发言,律师慷慨辩护,他们挖掘出你过往的个人私事,自信而堂皇地窥探着你的灵魂,依据你冷漠的生活作风唇枪舌战,最后将你定性为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你漠然地观察着这场好戏,看着他们用莫须有的裁量来审判你、制裁你,而此时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多余。
他们说要为自己辩解,要活着,同质化的洪潮无法忍受一个随心所欲释放自我的人。你太直白太坦诚,没有按照那些审判你的人所希望看到的,扮演一个痛悔愧疚的角色。你无法得到世人的理解,没办法满足他们的控制欲——这种控制欲美名其曰道德,于是你成为了道德枷锁的殉道者。
最终陪审团投票,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判决你斩首示众,将你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你不懂为什么他们都说你犯了罪,或许你那格格不入的灵魂就是原罪。
世人排除异己,对异类加诸它浅陋的揣测和评说,又妄图用道德去教化他人,称之为高尚的品格。忤逆者将被铲除,融入者随波逐流,母亲下葬要恸哭,与人结婚要有爱,陌生人可以做朋友,杀人一枪就足够,四枪射进灵魂,而世人判你死刑。
在母亲的葬礼上你没有落泪,你已记不清当时的心情,所确凿感觉到的只有闷热和周遭世界惶惶然的嘈杂,你冷眼旁观地看着周围人粉墨登场,或许记不清的岁月更能印证生命的意义。
可是你却清楚地记得母亲葬礼那一天的每个细节:亮得刺眼的天空、眼泪积聚在苍老脸颊的沟壑、棺材上血红色的泥土和混杂的白色树根、墓地上的红色天竺葵……你理解了母亲生命最后那份无言的静谧与解脱,历经了声嘶力竭的情感宣泄,你终于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人类。
从遥远的未来,一股暗潮裹挟着尚未到来的光阴冲击着你,流过至今你所度过的人生,清洗了过去那些不真实的岁月里,世界为你呈现的荒谬假象。
在死亡终将来临的那一刻,在这个已被选择的命运里,在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夏夜中,你从未如此期待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