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喜歡坐地鐵，通常進站以後要走個一里地才能到站台，好不容易擠上車，車上永遠沒有座位，就算有，你也沒好意思去跟人搶，车厢里永遠擁擠不堪，寒風颼颼，冷若寒冬，凍得讓人崩潰。

到站了，有時候還要走個三五里地才能鑽出地面，一出地面，熱氣瞬間把你淹沒，眼鏡「唰」地蒙上一層厚厚的水氣，世上頓然消失在你眼前。

如果能選巴士，我絕不坐地鐵，就算過海，巴士比地鐵還快。如果不趕時間，且叮叮車能到之處，我會毫不猶豫地跳上去，在二樓選個靠窗的位子，帶上耳機，看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今天仍舊坐在窗邊，晃晃悠悠前往中環，車上看了馬英九悼念他母親的文章：沒有母親的母親節怎麼過。看畢，咽了好幾次口水才將僵硬的喉嚨撫慰下來，心頭的忧伤卻久久不能散去。

抬頭俯望灣仔街頭的行色匆匆的男男女女，各懷心事。站在街頭垃圾桶邊上抽煙的摩登女人，腳踏高跟鞋，騰雲駕霧，雲裡霧裡，一臉漠然和無所謂。

一個失去雙手，剩下圓禿禿手臂的男人，正慌慌張張地收拾擺得滿地都是的紙墨，他的東西擋住人家的店鋪了，店就要開張了，閘門緩緩捲起，他手忙腳亂，用他那沒有手掌的手臂將東西掃到一起，再捧起來，塞到他的手拉車里。地上還有一堆明晃晃的鐵夾子，他是沒辦法一下收完的，真叫人著急。

電車哐哐鐺鐺駛入中環，街道寬敞起來，行人也變得稀疏起來，往來的都西裝革履，整齊筆挺。等红灯的女人，身穿青花瓷直身裙，妝容精緻，站在那兒攏了攏被風吹起的長髮，綠燈亮起，她步履優雅地邁向寫字樓。

低頭看看自己牛仔褲，匡威，哦，我只是路過而已，跟這裡並沒有太多的交集。

很奇怪，這些年重復做過很多個類似的夢，夢見考試寫不出來，數學題答不出來，看見別人奮筆疾書，自己腦子卻一片空白混亂，焦急萬分，卻無能為力。

梦里的自己还清晰地埋怨自己，以前可不这样呀，怎么现在變得如此這般愚笨拙劣了？「不会」使人变得心虛，心虛得不知所措，无地自容。以至醒来仍然无限失落感傷，不能释怀。

總是做這樣的夢，我想我是不是慢慢变得不那么相信自己了？也許，心底深處希望此身還是當年的自己，下筆如有神，一切盡在把握中。

好些年就这样糊涂地过去了，总是被问你上了那么些年的学，现在不工作，岂不可惜？老实说，很多时候，我樂在其中，享受可以穿平底布鞋牛仔裤的日子。那种加班到深夜，电话24小时待机的状态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于我来说，真的是够够的了。

有時候，就如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一直这样，每天起床只是因為天亮了，因为孩子們要上學了。其實，此刻我也願意走在中環的街頭，迎著清晨清新爽朗的陽光，邁進自己的辦公室。而今，卻日復一日，重複著最卑微的事情。

不知不覺地從幕前轉到幕後了，等待著自己的孩子站到舞台上，為她送去掌聲，是我能看到的未來。歲月送來了皺紋，拿走了意氣風發的青春和不需修飾的容顏；送來了牽絆，拿走了闖蕩的勇氣和自由。

曾經以為自己的興趣只剩下旅行這件事了，可如今也變得可有可無的不打緊，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沒了誠意的日子，没有期盼的时候，天都是灰色的。

上學的時候，如若見到路上有玻璃圖釘，徑直往前的人一定不會是我。我會在蹲下，撿起來扔垃圾桶。家裡打開的罐頭，我一定會包好才能扔進垃圾桶。

很多年前，有個同學告訴我他記住我是因為我扶了一個老人下樓梯。這樣的畫面已經失落，要不是別人提起，我想再也無處可尋。聽後，我只能說，好慶幸自己年輕的時候生活在一个可以攙扶老人的时代。

從二層下到一層來，準備下車，地上一個白色的塑料袋，顯眼地隨風飄移，前後竄動，俯身將它撿走，可別把人絆倒了，放眼望去，這車上一半是步履蹣跚的老人。

這讓我想起，書上寫著福特去應聘工作，因為撿了地上的一片紙而被錄取了。如果我是那個應聘的人，我想我也會撿起那片紙，但我一定成為不了福特，我還是我。

好些年不買也不穿高跟鞋了，僅存的幾雙也陸續送走了。一年一度的大降價如火如荼，也不再為之所動，有種與我何乾的置身事外。並不是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那遠方，過程太艱辛，太漫長。

人生太快，還有那麼多沒來得及做的事，轉眼間已經過了還可以去嘗試的年歲。如果到了五十歲，想要的都有了，唯獨沒有四十歲的年輕，那麼與其在這裡為賦新詞強說愁，不如就這樣吧，該是什麼便什麼，當下如若總要這樣勉強對付，明天又有什麼意義？

好吧，借用梁曉聲的話安慰自己：我們無須也不必對平凡的人生深感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