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善嫉,但它并不会剥夺每个人努力改变和向上的权利。坚强的人们,总能把曾经那些看起来无比艰苦的岁月活成当下愈嚼还味的记忆。
文 | 罗小祯
我出生那年,听说家里发生了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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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江西赣江某支流畔的不知名小山村,但是现在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一般说是在井冈山那块,其实我们村离井冈山还是有点距离的,但是沾着毛爷爷打江山时的光,我们自认为流着红色革命老区的血。江西吉安,取吉泰平安之意,古称庐陵,是一个拥有好山好水的好地方,虽然我以前很少这么觉得,直到我读了大学离开家乡之后。
我出生那年,查日历那年瑞三月,但是我至今仍不清楚我是第一个三月还是第二个三月出生的,农村都是记农历生日的。那年,我出生后不久,奶奶去世了。所以我应该是见过奶奶的,但是那个时候应该是刚满月的孩子。奶奶应该是找爷爷去了吧,我爷爷在我来到这个世上的好多年前就病逝了,所以,我几乎是个生下来就见不到爷爷奶奶的可怜娃。真是心疼我爷和奶,都没有见证过他们最小的可爱孙子的成长。
我出生前夕,父亲帮一亲戚家挖井,由于不知名的“工程事故”摔碎了右脚踝的骨头,至今他还忍受着这个事故带来的伤痛。那次事故之后,我的父亲几乎没有像正常人一样奔跑过。在我那些不懂事的孩童岁月里,我无数次问过我妈:“那个时候爸爸的脚为什么没有治好呢?”在我妈数次被我问得不得不回忆那段艰苦岁月里,我大致找到了原因。
原因一:没有及时就医。
当时事故发生后,找到村里一位很擅长接骨等中式医疗的前辈治疗,在他的一番娴熟的“手法治疗”后,他给我爸开了点草药,说回去按时敷药,应该问题不大。然而伤情却远远不止于此。
原因二:穷。
发现情况越来越糟之后,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显示:脚踝骨粉碎性骨折,而且耽误最佳治疗时机,粉碎后的小刺骨已经毛化,手术很难清理干净,骨折处也很难接回去。换言之,这个脚再也回不到正常了!其实,没有及时去医院检查很大一个原因是没钱。其实父亲受伤后,我母亲当然是第一时间想把他送医院治疗,然而当时只靠种几亩地维持生计的家当然没可能支付一大笔手术费,亲戚也担心借了钱要很久才能还清,母亲挺着大肚子四处借钱都没有筹够治疗费。发现伤势恶化后再去医院治疗的费用还是外公东拼西凑借来的,但是已经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
就这样,父亲的右脚踝带着几根钢钉,一直走到了现在,外人看来并没有多影响到他的生活,只是不能跑的快而已,走的不能像常人一样而已。
但是,就是这只比左脚踝大很多的右脚踝,这只远远就看得出来异于常人的右脚踝,足足影响父亲的一辈子。瘸着脚走了会痛,站久了会痛,坐久了会痛,天气不好时会痛,几乎只有睡着的时候不痛。所有需要一直站着或者一直坐着的工作他不能找,所有鞋面稍硬的鞋子他不能穿。我不能切身体会瘸着一只一直会痛的脚生活的感觉,但是我能时刻感受到它给父亲日常生活带来的不便和疼痛,以及它给父亲这辈子带来的遗憾。我很欣慰的是,这并没有击垮他,我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因为脚痛而抱怨之类的话。我的父亲除了虽然外表看起来很依赖我妈之外,他的内心是非常要强的。当然,这更要感谢我有一个无比坚强能干的母亲。
我妈在怀我的时候,正值党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火热之时,由于我有个姐姐,我便成了计划的对象。
那个年代的计划生育宛如和平年代的游击战啊。各个村组都有具体负责实施国策的小分队,从上门催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妇女结扎,到抓已经怀孕的妈妈们去打胎或者交罚款,他们“无恶不作”,被当地人深恶痛绝。然而我妈在那场计划生育的大战中凭借她的勇敢和胆识取得了胜利,才有了我的出生。
那个时候的我家屋漏又逢连夜雨,哪有钱去为即将出生的我交罚款啊。同时还着我要一边干田里的农活一边照顾刚刚受伤的爸爸,自然也就没机会像别人那样为了抓计划生育东躲西藏。于是在计划生育无数次登门催钱之后,我坚强而又无奈的母亲撂下一句话,"你们也看到了我家就这个样,要钱没有,要命两条一起拿走吧"。我不知道当时小分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我家的,但是我能想象到我伟大的母亲当时的无奈和痛苦。
就这样,在这样不忍回首的日子里,我降临了这个世界。我出生之后,我爸脚伤由于村里的中医前辈的判断失误更加恶化,不得不前往医院治疗。又没过多久,奶奶也离开刚满月的我。
母亲很少和我聊起她一边照顾刚出生的我,一边照顾照顾受伤的父亲,同时还要一起料理奶奶后事的那段最艰苦的岁月。只是每年过年回家,母亲每每看到父亲起身时久久不能正常站直时的痛苦,然后和我说,"你爸这辈子啊,就是被这只坏脚给耽误了,要不然他要文化也有个初中毕业,要个头也个头,要身板有身板,而且记忆力还好,如果不是这只脚伤成这样,我哪会跟着你爸受这么多罪,我们两个也不会丢下你和姐姐在外婆家呆这么多年去广东打工"。
这时,我明显看到母亲眼里泛着的泪光,她是个很少在我面前流泪的女人。我假装不经意的问她,妈你怎么了,她眨眨眼睛,说,没事。然后又补充一句,都是以前穷的啊,那个时候穷的连亲戚都瞧不起。我则轻轻拍拍我妈的背,"没事,你看,我们家现在不过的挺好嘛,都过去了"。
看起来,我没有看似很完美的降落在这个看似和完美不着边的家庭。但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没觉得这个家有什么不好,只是偶尔会想为什么我从小就没有爷爷奶奶。可能是不懂事的孩童岁月里我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所谓的好和优越,直到在乡村艰苦的环境下健康长大,懂得了如今改善之后生活的来之不易,我更知道了珍惜。我感谢我的父母在那段无比艰苦的岁月里拼劲全力熬成了现在,感谢已经离开我们的外公外婆把我和姐姐从懵懂的年纪里养大,教我们做人。
命运虽然善嫉,但它并不会剥夺每个人努力改变和向上的权利。坚强的人们,总能把曾经那些看起来无比艰苦的岁月活成当下愈演愈嚼还味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