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朋友圈，得知您——许奶奶去世的消息，心里很是难过，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您的模样：身材羸弱，个子矮小，背驼得挺厉害的，在我印象中您总是干干净净的，走过您的身边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香，您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丝杂乱。面容总是恬静安详的，笑意盈盈的……
您是我俩年前在浮山陪读时的邻居，那年我女儿高三，您孙女高一，记得那时您七十有八了，可是从您的言谈举止真的看不出您的真实年龄，只有佝偻的身子在昭告我们这个老人年龄不轻了。其实您儿子媳妇不太想她来陪读，您却执意而为之，说是孙女玥由您从小带到大，生活习性、饮食起居您都知晓，而且自己能步能提，儿子媳妇工作繁忙，有您在比不在强。其实我知道，哪里是孙女离不开您啊？明明就是您不舍孙女，担心儿、媳劳累，想发挥点余光余热，您老质朴的语言透露出您强烈的舔犊之心，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其实许奶奶跟我是老乡，她儿子跟我小学同学，多年没联系再次聚到一起也是机缘巧合，不甚熟稔的关系也就渐渐热乎起来了，因为是家乡的姑娘，她老人家从来不会喊我“王老师”，而是给了我一个十分亲热而又服帖的称呼“小姑”，这声“小姑”也自然而然地拉进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也按老家的习俗喊她“外婆”了。）
自从有许奶奶在，我枞阳浮山俩头跑的日子也感觉从容多了，租居小屋在一楼，我老是感觉有潮气，担心孩子关节，勤晒被子便也成了我的习惯。每每晨起，我沐着朝露晾晒衣被，于惶遽中赶往学校上班，下午在匆惧中结束工作返程来至浮山，偶有恶劣天气突变，我也不用过多的担心了，因为有许奶奶在。她个头矮小，帮收被子不行，总会吆喝别人帮忙，好多次，不光被子收了，还被帮忙铺得平整，每每那时，我一天的奔波和惶恐之心就会被这干净舒适的小屋冲淡了许多，一种感动的情愫迅速蔓延我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汇至我脆弱的心房，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彼时，孩子学习带来的焦虑，长期奔波带来的疲惫……种种些许的压力与不堪瞬间不告而去，每每孩子吃完上学后，历尽了白日的喧嚣和忙碌，我总会独自一人静坐小屋里，肆意吮吸着被子里太阳的味道，尽情品味着爱的暗香！许奶奶，您可知，这种阳光般的温暖曾一度滋润着我走过特别颓废的时光！
记得那年正月，你儿媳意外怀孕了，您傍晚小心翼翼地走进我的房间，悄悄告诉我，我非常清醒地记得，您那本已非常混浊的眼神在那刻显得熠熠生辉，就像天上最亮的俩颗星。您非常高兴地跟我说：“明天我去买布买线，做毛毛鞋。”您还神秘跟我说：“千万不要跟您儿子媳妇说，装作不知道。”您又不无担心地跟我说：“不知道他们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我反正现在还能步能走，帮他们摇摇娃还是可以的，要是他们不要，小姑，你一定要帮我劝劝。”这也就让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发挥了一定作用，一家人在满怀期待中稳稳地幸福着……还记得每个周六早上您孙女吃完早饭上学以后，您总是轻手轻脚地到我房间里坐着聊聊，说什么儿子工作辛苦，媳妇孕期反应，把饭热在锅里，等他们多睡会吃，反正双休日没事。记得我的招牌菜红烧猪手在小院里出名，您一反既往节约之态，跟我去菜市场买猪脚，让我帮您加工，提醒我您媳妇怀孕不能多辣，让我少放辣椒，我乐此不彼地帮您加工着，心里却在认真揣味着您的话语：都说酸儿辣女，您中年丧夫，一辈子养育了五个孩子，四个女儿末了生了个儿子，育有一孙女，您质朴的心思我是非常明了的！看破不说破，这是您的聪明之处，也是我的善良之为。许奶奶，我近俩年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烧猪手了，前天，我突然想着去菜市场买了一副猪脚，在家认真烧着，我烧的时候还心想着发个圈：当年隔壁的那个小姑凉只认准王阿姨的红烧猪手，现在已经高三了吧？小菇凉加油！这是真真切切地当时我心中所念所想，但我没发出来，许奶奶，是否是您冥冥之中在指引我吗？您弥留之际一定是很不放心您的孙女玥吧？放心，我一定哪天烧一次红烧猪手给玥带去，给她加油！有您在天的告慰，她高考一定如愿！
当您踌躇满志为您刚是胚胎的孙儿做鞋的时候，不几日，您便成了方圆几里的明星。您近八旬，穿针引线灵活自如，年届不惑的我有一次准备针线活竟然穿不了线，结果还是您帮忙穿上的，就这事我对您是仰望难止！自此，陪读期间，除了烧饭时间以外，您总是拿着针线盒，带着顶针飞针引线，您做了各种各样的小鞋，夏天的，冬天的，单鞋，棉鞋，老虎鞋，男娃的，女娃的……到现在您的那些手工活还在我脑海里栩栩如生着，后来，因为医生检查告知孩子不太健康，再加上您儿媳怀孕时感过冒，他们没能留住孩子。记得那天晚上，您坐在我的小屋里，无语无色，只是时不时地擦擦眼泪……我静静地陪着您一起感伤，因为我知晓，此刻无论多讨巧的语言都难以宽慰您那颗受伤的心……
擦干眼泪，抖落忧伤，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做手工鞋，您每每晚上跟我说：今天哪个小屋的奶奶带了苹果和豌豆，跟您讨要一双老虎鞋；明天谁谁谁来您小屋里陪您聊天，您答应给他们做老虎鞋……您总是恬静满足着，是啊！无论是谁，卑微的还是高尚的，年轻的还是老年的，只要能发挥自己的人生价值，那必须都是活得光鲜的，精神抖擞的！其实您不知，我在背后跟您儿子商讨，您手工鞋做得这么好，而且一天成双成双地做，完全可以在网上挂个微商号，那必须是订单爆满！当我告知您，说您完全就是一个民间艺术家时，您当时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就像盛开的菊花瓣，每根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 这是一种怎样的自豪和满足啊！又是一天早上，您拿着俩双做好的小鞋送到我小屋，意味深长地说：“小姑，你人好，好人会有好报！我送你俩双小鞋……”接过您的俩双小鞋，我当时妥妥地发了一个圈，然后又默默地妥妥地删掉了。您目不识丁，淡然处事风格着实够我用一生的时光来领悟了。是否当时我的满心忧伤已然被您读取，孩子学业的波动，每天梅花鹿一样的奔波……我每每只有借着漆黑的夜来黯然舔着自己心中的载不动的忧伤……“小姑，你人好，好人会有好报的！”这是您留给多年以后的我的祝福吗？许奶奶，这祝福我一定好好地珍藏！
那天，记得是4月3日，我和友人们在江外踏歌春行，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声“可是王霞小姑哦？”我怎么也没想到是您百转千回找到了已经换了几茬号码的我，您跟我说您现在在老家，身体不行了，活不长了。我说您老人家别担心，您还要看玥上大学、成家，还要给重孙子做鞋。您电话里传来您几声清脆的笑声，我跟您说我在外有事，回头我再给您电话闲聊。您忙不迭地说：“小姑，我第三的女儿家的孩子27岁了，还没谈对象，你活络，帮我留意一下。”我还有点不太耐烦地说您儿、媳都比我社交广，这事不用您操心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再次说起：“小姑，你人好，孝敬！你爸爸比我有福，我现在这个样子拖累孩子们，玥高三了，他们都忙！要是快点死就好了。”我还没来得及体味您话语的个中意味，您去世的消息已经传来……许奶奶，早知道您病得这么严重，我一定会回去看看您，现在知晓您去世的消息我却不敢回去看您，心中愧疚啊！您弥留之际还想到了当年一起陪读的我，这赋予我的信任于我而言是多么的荣光啊！您也给此时的我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提点我余生要善意善为！您不知道，您在羡慕我父亲的同时，我是有多么羡慕您的孩子们啊：您四代同堂，本可尽享天年，可您的心里总是有无穷的挂牵：寡居的大女儿日子过得有点拮据，您总想省下几百帮助贴补一下；四十多岁的儿子被您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的护着，当他来浮山稍微迟点你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念叨和惴惴不安地担心，当他出现在您面前或者是他人未到声先行，您的那种微妙的激动和窃喜……您不知道，我当时心里对您满心牵挂的孩子们是多么的羡慕和嫉妒啊！家有一老是一宝！说的就是您这样的老人吧！
许奶奶，此刻我行走在小区里，黄昏已经收起缠满忧伤的长线，睁着黑色的瞳仁注视着大地，这里依旧歌舞升平，在灯火阑珊中我孤单地注视着那一群人婀娜摇曳的方向……我知晓，人生无完美，曲折亦风景。步履沉重，前行缓慢，那是在爬上坡路；我用蜗牛的脚步爬行，学会坚忍，我知晓下一秒我定会收获什么！此时，天上一定有一颗最亮的星在祝福着我！那是您吧！许奶奶，您天堂路上一定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