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今天我将推出一个新的系列叫《采铜学习笔记》,这个系列里的东西都不是完成品,而是半成品,是我个人学习和思考的记录,碎片的、不成体系的,但是我还是想分享出来,给大家做个参考,希望大家通过这个系列能看到一个更大的知识和思想的世界。
第一篇是我阅读《柯林武德自传》的笔记。这本书的中译本由北京大学出版社于2005年1月出版,译者陈静。
柯林武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是英国人,二十世纪上半叶著名的哲学家和历史学家,长期执教于牛津大学。主要作品有《历史的观念》《艺术原理》等。我对柯林武德早闻大名,但一直没有看过他的书,最近看到的这本自传让我大呼过瘾。因为我被他宏大精深的思想所深深折服了。
柯林武德说有一句名言叫:“ 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而自传作为个人的历史,在柯林武德看来也应该记述的是自己思想的历程。果然,在这本自传里,柯林武德几乎没有费笔墨在自己的出生、家庭、婚姻、友情等方面,而是认真记录了自己求学、研究和思考的历程。在他漫长的思考历程中,所产生的种种最精彩的观点,可能都能在这本传记中找到。插一句,说他的思考经历很漫长是因为,他的童年就是在父亲的书架前度过的:四岁开始学习拉丁文,六岁开始学习希腊文,八岁读康德,九岁读笛卡尔,并从此建立了一种“我必须思考”的使命感……
柯林武德的思想体系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叫“问答逻辑”,以此来对应“命题逻辑”。这是两种不同的看待前人思想和论著的方式。在命题逻辑下,读者关注的是作者提出的观点是什么,是怎么论证的。而在问答逻辑下,读者不仅要知道作者说了什么,而且要想他当时是因为要回答什么问题而说了这些。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只是“答案”,而作者要回答的是什么样的问题,我们需要通过了解更多的背景和脉络(比如通过阅读历史实现)、通过探索之后才能知道。而唯有知道了问题是什么,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那个“答案”。
对此,柯林武德如是说道:
我的思考始于观察:不可能仅仅依据一个人说的或写的陈述句子来探知他的意思,即使他是以完全符合语言要求的方式和完全诚实的态度来说或写的。为了理解他的意思,你还必须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即他心中的问题,也是他假设存在于你心中的问题),因为他所说的或写的东西正是对这一问题的回答。
当然,很多时候我们会搞错问题,或者用当前的问题去套用到前人身上,又或者把自己的问题想当然地套用到其他人的身上。这就造成了阅读中的误读和沟通上的误解。
最近有两位富豪的话在网络上引起强烈反响,一句是较早前马云说“他最大的错误是创立了阿里巴巴”,另一句是王健林说“先要确立一个小目标,比如先赚他一个亿”。这两句话传播的时候都脱离了原来的语境,是被单独抽离出来的,然后被广大普通老百姓看到,就会觉得不可思议,有一种滑稽感。
马云说创立阿里巴巴是错误,我们理解不了,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他在他的这个位置上,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挑战、焦灼和压力,我们不知道他遇到的问题是什么,所以会觉得滑稽。对于王健林也是,他要解决的问题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
因为问题不同,所以对应的答案,其是非判定的标准也不同。如果我们总是在自己的经验下,用个人的标准去评判别人的言行,那么很可能会出问题。
问答逻辑引出的另一个道理是:一定要自己去读原典、原著,而不是去看批评家对这些作品的评论,因为批评家们往往因为忽视了原作者要解答的问题而误解了原著,做出了错误的批评,所以只要自己好好地去读那些经典说了什么,才能真正地理解其中的精妙的思想。所以柯林武德说:
第一条规则:不要听信任何人所作的批评,除非你相信它是恰当的;第二条规则:重建问题,不要以为自己理解了哲学家的陈述,除非你以最大可能的精确性确定了他意欲回答的问题。
除此之外,这本书里还有许许多多真知灼见,我无法全盘奉出,只抄录一部分如下:
(如果)一个人不需要从思想家那里或者从理性的思考中寻得指南,不需要从理想或原则中寻得依据,那么,他效仿的必定是愚众而不是理性的思考;他追求的必定是怪诞而不是理想;他依据的必定是权宜之计而不是道义原则。
再一段:
一次又一次,我重新退回到某个自认为久已熟知的段落,它已由许多饱学之士阐释过了,并多少获得了他们的赞同。重新研读时我发现,旧有的解释在消解,另一些大相异趣的意义逐渐呈现出来。……哲学史不再是一个‘封闭的’领域,它不再是那些博学多识的人能够了然或长篇巨著能够尽载的事实总体,它是一个‘开放的’领域,一个汩汩涌流的问题之泉,老问题旧话重提,此前尚未明确提出的新问题也在这里见臻成型。更重要的是,哲学史是一场反对教条的持久战斗。教条是僵化了得历史观念,它通常表现为独断,因而极其有害,在教科书中这种情况时而所见。……历史并不意味着熟读默诵,死记硬背。
再一段:
知识的过程不是从‘已知到未知’,而是从‘不知’到‘知之’。模糊不清的问题迫使我们进行更加艰苦和更加有系统的思考,这样就砥砺了我们的才智,使我们能够拨开偏见和迷信的浓雾——我们的头脑在思考那些熟悉的东西时经常陷入这种浓雾的包围之中。
再一段:
历史哲学的第一条原理:历史学家研究的过去并不是死去的过去,而是在某种意义上仍然在现时世界中活着的过去。构成历史的并不是‘事件’而是‘历程’:‘历程’无始无终而只有历程的转化;如果历程 P1 转化为历程 P2,两者之间没有一条明确的界限标志着 P1 的结束和 P2 的开始; P1 并没有结束,它改变形式成为 P2 继续存在着, P2 也没有开端,它以前就以 P1 的形式存在着了。历史中不存在着开端和结束,史书有始有末,但它们描述的历史事件本身却没有始末。
再一段:
史学能够带给道德生活和政治生活的就是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它能看清我们生活其中的环境。……只有洞察力能够告诉我们应该采取何种法则去应付环境。这里所谓的环境,不是指某一特殊类型的环境,而是指那一法则实际发现自身的环境。正因为历史给了我们某种完全不同于法则的东西,即洞察力,它才为我们提供了必要的帮助,使我们能够诊断道德和政治生活中的问题。
再一段:
需要法则并想从中获得行动指导的人往往依附于低层次的道德习俗和道德训诫。他在环境中努力寻找那些他已经知道如何处理的因素,却闭眼不看另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向他证明说,现成的法则不足以引导生活行为。……行为者的眼界一定要更加开阔并对自己行动其间的环境有更加清醒的认识。如果史学的功能就是向人们讲述过去的故事,而过去又被任命理解为死去的过去,那么,它对于人们的行动就几乎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如果史学的功能是传达现在的信息,而过去连同它那些可见的对象材料都凝缩在现时之中并成为现时的一个部分,那么即使缺乏训练的眼睛不能很快看清这一点,史学也可能与实际生活建立最密切的联系。
最后引用一段:
这样我又获得了第三条定理:‘历史知识乃是对囊缩于现在思想背景下的过去思想的重演,现在思想通过与过去思想的对照,把后者限定在另一个不同的层次上。’……每一个历史问题归根结底都是由‘现实’生活提出来的。剪贴史学家不这样想,他们认为,人们首先得养成读书的习惯,然后书本会把问题塞进他们的脑子。然而我谈的不是剪贴史学。在我思考的那种史学中,在我终生实践着的那种史学中,历史问题是从实际问题中提出来的,我们研究历史的目的在于更加清晰明白地认清我们必须活动于其间的环境。
好了,引用就到这里。总之一句话,这是一本充满了智慧并且对我有很大启发的书,同时也是一本少有人读的书,所以推荐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