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里有个杀人犯

1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在我10岁那年,一天中午放学回家路上,看一群小伙伴围着一对中年男女好奇着,男人背着包,像从外面打工回来,简单的装束又像个退伍兵,那女人一路向他介绍,像是引路的。

沿途乡邻有见到的,都惊叹道:xx回来了!刚好认出我的,又用异样的眼神望我一眼。

从路人的言语中我渐渐明白了,他回来了,那个存在我记忆中的杀人犯回来了。

确切地说,是我爸爸的大弟弟,我血缘上的二叔(念在他已故去,死者为大,姑且称他一声二叔),他坐了5年牢,是因为我,杀我未遂获刑。

2

5年前,一天中午时分,我坐在门前空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学骑马,沉浸在一个小男孩的武侠世界里,像是春种时分,门前有口农田,有乡邻在插种。母亲在200米开外的小溪边洗菜。

猛然间,我看到身后约莫10米,爷爷家屋角处,一个男人手里提着把柴刀,盯着我,恶狠狠走来。我被惊吓到了,滑下大石头就往村外跑,一边跑一边哭喊母亲。

雨后小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我没跑几步,就被那男人追上了,瞬间头上挨了沉沉的一下,人一歪就倒向左边的田埂,迷糊过去了。

继而隐约听到旁边耕种乡邻的呼喊声:杀人了,杀人了,着火了,着火了......有人呼喊我母亲的名字,后来听到母亲抱起我急切呼唤,再后来是长长短短的警笛声。

那时没有便利的机动车,母亲抱着我急奔向乡村医生,父亲刚好外出,另一个叔叔负责沿途保护我们,一边走一边观望,防止被再次追杀。

他们轮流呼唤我,让我不要睡着,让我不要害怕,说坏蛋已经被捉起来了。我恍恍惚惚,眼皮睁不开,只觉马路不断后退,有白云不断飘过,脚步声,呼唤声,紧张的心跳声。

经过乡村医生简单包扎后,母亲又抱着我赶往10里外的镇卫生院,再后来我头顶上缝了十几针,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清楚了,那男人就是和我家有宿怨的二叔,当天他磨好了柴刀,抱了棉被在厅堂前点着,杀气腾腾向我奔来,大火冲天那刻正是他举刀时,所幸他只用了刀背,以为对付一个5岁小孩绰绰有余的刀背。我死里逃生,他杀人未遂,获5年的牢狱刑罚。

3

这个杀仇是如何结下的呢?父母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是我陆陆续续从左邻右舍口中得知的。

那一年,二叔不知犯了什么错,爷爷招呼其他儿子(爷爷共有7个儿子1个女儿)帮忙捉拿。我父亲排行老大,那时我们已经独立成户,一家住在一个10来平米的仓库改造间。

只见一个叔叔急匆匆跑来,喊父亲去帮忙,父亲赶过去,一番打闹动静后,听见爷爷的柴房里传出一声惨叫,二叔的一只眼睛就没了。

传闻爷爷是练家子,将二叔按在墙上,拿起剪刀只一剐,二叔的一颗眼珠子就飞出来了。这是有多大的仇恨,一个父亲才会对儿子下如此重的毒手;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家庭,封建家罚的余毒遗留得这么深刻。

又听闻早年间太爷爷是个很能干的木匠,家底颇殷实,就请了个武师在家,每日教武护院,大爷爷身强体壮,武功学的甚是了得。

爷爷三兄弟,爷爷排行最小,身体最强壮,应该也最受宠爱,所以也得了太爷爷的一些真传,有乡邻甚至说,你看武侠片不如看你爷爷自己耍几下,可见爷爷身手一斑,所以才能瞬间抠了二叔的眼珠子。

爷爷三兄弟也颇了得,大爷爷善文,听说做过国民党高官,解放后败逃回乡隐居,研究易经,懂五行八卦,怡然自得,走的时候正在和别人下棋,传的神乎其神,现在看来可能是脑梗猝死之类。

二爷爷身高一米八多,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算是村草级别的,后来进了县城的事业单位,响当当的“铁饭碗”。

爷爷也是个精明人,但人各有志,他喜欢在家务农,自由自在,靠着一膀子力气,置办了一大家业,供养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生活在大院落内,在村子里仅有的几户体面人家。

二叔不知为何得罪了爷爷,惹得丢了一只眼睛。但从此也埋下了怨恨的种子,而这怨恨总要有个出处,于是就寻找薄弱处,落在了我那善良耿直的父亲身上。

你不是大哥吗,你不是能吗,你不是最听父亲的话吗,你不是捉我那会最得力吗,我就让你绝后。终于在那一天他下定了决心,化身恶魔,烧了家,拿起柴刀砍向我。

4

所幸我没死,于是5年后二叔刑满释放了。家人亲戚朋友邻居们纷纷叮嘱我们姐妹,要小心点,提防着点,离那货远点,那可是曾经要杀你的人!

二叔的归来之日,就是父亲和爷爷的决断之时。曾经爷爷肯定了父亲当年帮衬的得力,当二叔杀我未遂获刑时,爷爷也满口答应父亲,从此和二叔断绝关系,势不两立,以此来抚慰父亲。

母亲也说,父亲是家里最孝顺的那个,小学没毕业就帮衬爷爷拉扯一家老小,成家后也是舍小家顾大家。

当时听说爷爷叫,立马就奔去了,不明就里,看二叔和爷爷动上手,就冲上去帮助爷爷,可万万没想到爷爷下手这么快这么狠,一声惨叫,一箭长血,满堂惊诧。

具体当时的情形不得而知,但可以猜测的是,耿直孝顺的父亲肯定是帮衬爷爷最得力的那一个,父亲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另一个兄弟喊去帮凶的。所以好兄弟有时是一条心,有时也可能是一个坑。

二叔刑满回到了家,爷爷没有履行当年诺言拒其于门外,反而高兴地和奶奶一起好酒好菜接风洗尘杀人犯,后来分最好的家产,置办好家业,让他过上正常日子。这无异于,在我们一家身边安放了个定时炸弹,让父亲寒了心。

5

二叔回了家不务正业,天天打牌赌博,还买了彩色电视机和碟片放映机,20世纪末放映机在村子里还是稀罕品,二叔一得空就在爷爷家的大厅堂里放片子,而且大部分是低级趣味的淫秽片,吸引了一大帮闲人,还有懵懵懂懂的孩童。

声音开得很大,那刺耳的、令人脸红的声响穿遍左邻右舍。每天下午,像上下班一样,爷爷厅堂里准时聚起一大帮人,有的还挤到到外面院子来。

大家看的热血沸腾,那些情窦初开的孩童更是看得面红耳赤,但大家忍不住,入神地观望着,有时大门紧闭,有时大门敞开,当时也没人阻止。

谋杀我之前,二叔是成了家的,有老婆有女儿。等他获刑后,二婶带着孩子就跟人跑了。回来不久,他就召集村子一帮人,深夜抹黑到外县二婶的新家,将二婶和小孩从被窝里绑架出来,听说期间还动了手,去的人有的受了重伤,后脑勺被对方人马用铁锹砍伤,血流一地,好不容易大家才撤退回来,伤者缝了好多针。

二婶人是被抓回来了,但时过境迁,谁还愿意和一个杀人犯过日子,早就没了当年的感情。于是每天吵架打闹,大人小孩哭声,喊叫声,连续不断。后来又逃去,又抓回,反反复复好几次,约莫折腾了一两年,人还是给逃走了,累了,也就算了。

6

回来后,二叔也没忘继续报怨。我们家陆续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有时家禽全被毒死,有时庄稼全遭殃,但最大的一次事故是着火,差点家毁人亡。

那时父亲帮着村里人碾米贴补家用,家里有间碾米房,秋收后,房梁上堆着很多干稻草,干稻草多是铺设猪圈鸡圈用,也铺设在大梁床上用,冬天暖和。

一个夜黑风高的凌晨时分,就被人趁机点着了,碾米房被烧精光后,大火顺势蔓延到厨房,快到卧室,紧要关头时,被屋后起夜上厕所的邻居看到了,她急喊几声,父亲第一个被惊醒,然后叫上我和姐姐,当时母亲在外务工,我们三人赶紧跑出房间。

父亲让姐姐跑去通知村长,让我打119报警,继而听到村长到各家各户打门,不久附近几十户乡邻都亮起了灯,陆续拿着盆提着桶赶来,家门口不远就有口水塘,大家排成了长队,开始提水接龙,有序登上屋顶,一桶桶一盆盆水倾注而下,一直忙到天蒙蒙亮,火才熄灭了。

再回头想起报警,大火蔓延,内心恐惧,又第一次报警,语无伦次,接警人左右盘问,耽搁了好一阵,我索性挂了电话。才明白,农村报火警是多么的多余,等灭火车左绕右绕,几小时后好不容易找到我们这山沟沟里,什么都烧光了。

所以感激乡邻的话太多太多,当时大家都很团结,只要听说哪里着火,不管是公的还是私的,也不管深冬腊月,不管深夜几时,大家二话不说,争先恐后,合力共为,父亲在世时就参加过几场灭火抢险,回来时一家人都膜拜地围着他,听着他的惊险回味。

等天明时看着一片残垣断壁,余烟袅袅,机器烧坏了,厨房烧塌了,锅灶打破了,本就贫寒的家更是雪上加霜。

一股莫名的委屈汹涌而至,眼泪哗哗往下流。好心邻居叫去喝粥,眼泪就滚着热粥直下,止都止不住。

左邻右舍同情地围观着,坚强的父亲在张罗着收拾有用的东西,看到爷爷后,父亲怒不可遏冲过去,指点爷爷说,都是你干的好事,大家都愣住了,这还是当初那个最孝顺的儿子吗?

显然,父亲直指二叔,那个杀人犯,也许是指责爷爷当年的过失,也许是指责爷爷的不守信诺。当家人受到危险时,父亲像极了一头恼怒的雄狮,容不得他人半点侵犯。才恼恨爷爷的包容,使得怨恨的种子如此膨胀猖狂,虽然没有证据,但大家都认为是二叔干的,爷爷也哑口无言。

7

后来大家生活富裕了,纷纷要盖楼房,但运输大车子要从村口唯一进出,大家找到二叔商量,让他把村口农田分一部分出来填马路。二叔同意了,但他要按户收取过路费,大家也默认了标准,纷纷交了钱。

但唯独到我们家,过路费要翻倍。显而易见,二叔有意针对我们,让我们不得好过,当时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气得不行,我甚至萌生了要和这杀人犯同归于尽的想法。

后来,奶奶走了,二叔和爷爷的关系不断恶化,时常恶语相向。也许当年收留二叔是奶奶的主意,毕竟母子情深。爷爷日渐颤颤巍巍,二叔就咒骂爷爷老不死,不得好死,爷爷气不过,就说,我走了也要把你带走。

前年,爷爷高龄仙逝,第二天二叔和村子另外一人,两人搭乘一辆摩托车上县城告状,说是状告一位村干部,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转弯时,两人被大货车碾压,当场身首异处,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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