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正月初四那天，和往年一样，我们这些外公的子女辈和孙女辈齐聚外公家，半是庆贺新年，半是家庭聚会。这样的齐聚，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了，从我还没出生到现在，有接近40年了吧。往年大家都没有提到拍照，今年不知道谁突然提议说：今年是全家人到的最齐的一次，要不拍一张全家福吧。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一张照片，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妈姨父，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以及他们的家人子女，还有外公外婆的重孙子2个，重孙女3个。一家人四世同堂，真的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照片里外公眼睛笑眯眯的，一如往常一样。一时间我产生了错觉，感觉这种幸福还可以持续到很久很久。
谁承想1月13号11点左右，我正在翻书。突然接到妈妈电话，说：小二子，你快回来。你外婆说你外公可能不行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外公身体一向硬朗，天天从山里跑到县城去打麻将。上次去打跌倒了一次，但是没几天就好了。好了以后又继续跑出去打，家里不管谁说不让去，他都不听。这次下大雪，雪停了，他又去县城打麻将，又跌了，我心里想着这次也应该没事，可能是外婆小题大做。接完电话，我还回到座位上，淡定的想把最后一点看完。但是一翻书，心里感觉七上八下，蹦蹦乱跳的不是滋味，于是赶忙收拾请假，从合肥赶回去。
一到外婆家，发现舅舅、爸妈，还有大姨，洋洋表弟在。我径直走到外公卧室，看到外公躺在床上，嘴巴张的很大，在艰难的喘气，看起来很是不舒服的样子。耳边突然响起我妈的声音：小二子，你喊外公一声，看他能答应不，你就说外公我来了，我是韦书林。我就喊了一声，可是外公并没有应答，依然张着嘴巴，艰难的喘气。一问情况，原来这次跌倒了，当晚从医院回来，第二天早上就昏迷了。到现在没醒，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医生说这种情况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心里突然知道外公这次可能真不行了，想着一向那么健康的他，一时间接受不了，也不太相信。可是看外公现在已经深度昏迷，潜意识里觉得外公的情况恐怕真的和医生说的一样。
这一下子，我脑海中就想到妈妈说的外公小时候的事。那时，外公家里是白果洼（外公的出生地和居住地，舒城土语，翻译过来应为山坳的坳）的地主，但母亲死的早，他就天天跟着他爸爸，也就是外太爷爷。外太爷爷出去赌钱，他就跟在旁边看。所以他从小可以说是在赌桌边长大的，后来土改时，外太爷爷出去赌钱，翻山的时候被人勒死了，家业也就败了。好在外太爷爷虽死，但是外公已经长大，家里的威信还在，于是外公年轻的时候算是洼里的领头人。按照我妈的讲法，洼里谁家有什么事，都找外公去处理协调。按照现在的说法，算是乡里的士绅一类。这种说法应该比较可信，因为我很小的时候还在外公家见到过外婆得的生产能手奖状。
外公和外婆总共有6个女儿，1个儿子。生了5个女儿，才有了一个二子（舅舅还有个小妹，就是我小姨），所以外公很是看重，一直让舅舅读书。可是舅舅高中复读了三四年，终究没能考上好大学。其实也考上了广州的一个什么学校，但外婆嫌远，没让舅舅去。这对外公打击很大。他一生的心血倾注在舅舅身上，舅舅却没有达到他的期望（上大学）。另外他也责怪外婆，不让舅舅去广州念书，导致舅舅后来很平凡的生活。其实舅舅读书也蛮聪明，博闻强志。在外公心里认为，是外婆的的妇人之见断送了舅舅的前程。这两件事，使他晚年心性大变。变的和他父亲一样嗜赌如命。赌博输的没钱了就找外婆要，要不到就抢和打外婆。因为他赌博和打外婆这个事情，导致我舅妈和几个姨妈对他很有意见。觉得他老了应该好好呆在家，跟外婆相依为命，靠山吃山。山里有很多特产，两个人随便生产，都能吃穿不愁，更何况现在他的子女经济条件都还可以，根本不缺钱花。可他晚年耳朵听力下降，一般人讲话他根本听不见，必须很大嗓门跟他讲。这导致他更听不进去意见。所以这几年一直在赌博和欺负外婆。这些事情，我常年在外，并没有亲历，都是听我爸妈口述才得知。
其实我自己对外公的印象倒很是深刻。小时候他常常来我家，一般来我家都是背着一个蛇皮袋，里边是玉米啊，红薯啊，这些山里才种的东西。其实他年轻的时候很是顾家和照顾子女的。每次来我家，都是眼睛眯着，掏出东西给我和我哥吃。因为那时候我家经济条件不行，所以他就经常来。就是他晚年心性变了之后，每年过节，特别是中秋节，我们上山里过节，他都是笑盈盈用塑料袋子拿出他早就从树上打好的板栗分给我们，然后眼睛笑眯眯的看我们吃，年年如此，从未间断。很小的时候，我去外公家过暑假，淘气的把外公家的抽屉翻了个底朝天，什么收音机、闹钟全给拆开，摆的到处都是，外公也不生气打我。
想着外公的这些好，看着外公现在这样艰难的喘气，心里就很泛酸难过。我爸这时候还比较清醒，说：看目前的情况，舅舅你要先去准备点钱，可能就这一两天了。于是爸妈、洋洋表弟，舅舅我们5人，赶紧到镇上信用社取了3万块钱。从镇上回来，我爸妈和我们一进屋，看着外公的脸色突然变白了。这时候我妈说：弟弟，你快来看，爸好像不行了。这时候舅舅进来探了探呼吸，说真不行了。这时候我还不信，想着外公起码还能有1-2天熬着等他的其他子女和晚辈回来吧。我伸手摸了摸外公的头，冰凉冰凉的，也探了探呼吸，发现只有往外呼的气，没有吸的气。这时候，他们大人已经去通知洼里的住户，各种仪式开始操办起来了。操办仪式的这三天，我都来不及难过。只有当昨天晚上忙完，回家躺在床上，想想外公，突然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这三天，无数洼里的人说，外公这一生是享福的一生，没有吃什么苦就过去了。可是我要说，对我们这些晚辈来说有遗憾，他一句话没说，就撒手而去。对他自己来说，舅舅没达到他的期望，让他颜面有光，可能是他心里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管享福也好，遗憾也罢，外公这一生过完了，按理他的一生不该由我这个小辈来定论。写这些东西，不过是想趁着记忆新的时候，记录下来。因为我闭上眼睛，都还能看见外公背着个蛇皮袋，里边是满满一袋东西，笑盈盈的走到我家门口放下，然后眼睛眯着看我们。写这些东西，既是供自己缅怀，也供他人追思。
外公，我想您
韦书林 2018. 0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