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领桌的女孩

明天

这一眨眼的瞬间

想与你见面

脑海里微笑的画片

是你腼腆的脸


天边

咫尺的眷恋

我垫着脚尖

努力去想念


未来不是模糊不可见

请和我肩并肩

我们不是隐形的线

在这城市街角留下的痕迹

总会出现交点


深圳的风总带着股潮意,吹得浑身不自在,就像教室后窗的那颗樟树叶子被风吹动,划过墙上镶嵌的小石子的声音,挠的人痒痒的。

老师在黑板上写的什么,我一点也没有看进去,脑子里总想着快点下课,好跟李易峰赶紧把残局厮杀完。大概是忘了自己还在教室里,便用手撑着腮帮,侧着头,盯着那几片时隐时现的叶子,为什么都冬天了,它还要把叶子撑着呢?

鼻尖又开始发紧——那股熟悉的痒意又爬上来,像有只小虫子在里面来回的钻,下一秒就要钻出来一般。

这鼻炎说不清来由,反正一到换季就犯。鼻涕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总一点一点的往外流。尤其上课的时候,想忍又忍不住,鼻腔里总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也总会惹几个跟我一样走神的人频频回头。这个季节,我会备着许多手纸,免得尴尬,可这次失算了,我居然没带。

我试图通过抬高头,捏住鼻子来控制着让那小虫子能拖到下课在出来,最终也没能成功,就在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张纸巾推到了我的跟前。

那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巾,我用完后才觉得那张纸巾带着点温热,还有点淡淡的香,比窗外樟树的味道还好闻。

我转头对递纸巾给我的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张着嘴,口型里说这谢谢二字。而她,只是对我轻轻的笑了笑,便抬头继续看着讲台的方向。

其实领桌实在不是那种美丽的女孩,有点婴儿肥的脸上还有片片雀斑。只是浓眉大眼,梳着个马尾辫子,显得有些可爱而已。可我那刻居然觉得她是班上最好看的女孩。

也是从那天,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她跟前表现着自己,反正只要是有她在地方。似乎成功了,我们两个人的话也越来越多,也多了些嬉闹。她会趁老师转身时,用笔头戳我胳膊提醒我听课;我数学题做不出,她会把练习册往我这边挪挪。领桌经常性的举动,让我有时候故意不带手纸,只为了在一嗅那略带温度的纸香,也成功了。

领桌的模样我越看越喜欢,白天或夜里总惦记着她的身影,也许这就是“爱”的萌芽吧。我甚至有种错觉,觉得领桌递纸巾的行为,它不单单是一种善良的关心,还是是一种示好的态度,起码她没有对我表现出反感。反正我感觉自己恋爱了,虽然只是初中,我却情窦初开了。

想着,念着,日子长了,我按耐不住这份相思了,便学起了电影里写情书的浪漫情节来。本来是想着抄几行肉麻字句的,可我嫌弃太俗气,于是便有了开头那段打油诗。

我自己觉得还行,诗意倒是谈不上,起码够字数——免了一页纸都写不下的尴尬。写完还署了自己的大名后,又学人折了个爱心形状,便在放学后偷偷摸摸的放到了领桌的书桌里。

我以为干了件很男人的事情,起码我敢署名,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藏着掖着,让人猜的难受。

我自我良好得觉得“两情相悦”的事情就该这么干,你若有好感那我就用行动来表达。

年少的感觉就是那么稚嫩和简单,可我等到的却没有电视里放着的那种浪漫,只是一场不堪的闹剧流言罢了。

不知道是谁泄了密,不知道是谁在黑板上抄写下了那段让我觉得脸红而又惊悚的“诗”,我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净。不嫌八卦的女同学已经扎堆议论着我的“不知羞”;最后又被推门而入的老师看在眼中,也听到在耳里。

哎,我慌张的爱啊!

老师的手段简单许多:学生应以学业为重。

无他,请家长耳。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老师耐心而严厉的批评教育下,父母陪着笑脸应付着,回去必然是一顿双打。

从开始到结束也就隔了一个晚上,我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那早早就冒头的相思恋,就这么在我的一声声的求饶中结束了。

这顿打也白挨了,我心里想。

打击对我来说是巨大的,尤其是同学们窃窃议论的时候——她们居然给我起了个很俗气的外号“花心大萝卜”,倒不如给我起个“小情圣”或“痴情人”来的好听。

不过让我觉得庆幸的是火力都吸引到了我这里,领桌倒没有这些苦难,只是开始有些疏远了,回到了没什么话的之前。

老师也很“调皮”,大概她觉得就是小孩子的胡闹而已,也没有给我调整座位,领桌还是那个领桌。唯一变了的是,我鼻炎再犯的时候,只能自己准备纸巾或用袖口了。

我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背着外号过着,只是忍不住的时候还会偷瞄她两眼。好在学业很忙碌,不知不觉已临近毕业。

大家都在忙着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我觉得终于解放了,分了新学校后,肯定再也不会有叽歪的人了吧。从此也可以抬头,甩掉那俗气的外号了。

随着那声“咔嚓”,初中时光就在百感交集的集体大合影后,在轰隆隆的吵闹声中结束了,

大家带着各自的记忆离开了这个有故事或没有太多故事的地方。

我站在楼顶,望着没人的操场,望着那颗樟树,轻声呢喃:“我喜欢你!”

那空荡荡的声音,似乎有了意识,就这么在楼道里、在教室里、在那两张相邻的桌椅之间,轻轻的、慢慢的窃语着。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想的太美好,不然摔下来的时候,疼得更钻心。

让我既高兴又郁闷的是,高中开学,走进新教室的第一眼,我就看见她了,而才认识的老师,居然又调皮的安排我们俩成了领桌,而郁闷的是,李易峰那几个爱起哄的,也跟我们分到了一个班。

第一堂课我就走神了,胆子也大了,我侧头盯着她的马尾辫,总觉得扎得比初中紧了些,恩,她的婴儿肥好像也少了,雀斑也好像少了.......

可领桌转头的眼神,比初中最后那段日子还淡,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开学头一个月,我们没说过一句话。

其实开学第一天分完座位我就找过班主任,我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让自己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我跟她说想调座位。班主任正在改作业,头也没抬:理由?

我张了张嘴,总不能说“看见她就想起黑板上的‘诗’和我爸的皮带”,最后又特怂的挠挠头:没什么理由,就想换换。

班主任抬起头盯着我,镜片后的眼睛把我上下扫了一遍,我赶紧低下头,这事就这么黄了。

我时常对着讲台上班主任的后背轻叹:这算什么?孽缘?还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脑子里竟冒出香港电影里的老套台词。

万一真要是‘欠’了,总得想点法子还吧?

广东人好像都带点迷信。村口的大榕树底下总摆着香炉,门口的小铺子里也都供着财神像,初一十五还都要烧香。许是在这边待久了,我也染上点这毛病。

不知听哪个同学说的,还是在某本杂志上看的:养鱼能“化解犯冲”。

管它灵不灵呢,我本来就喜欢鱼,权当死马当活马医。

周末便拽着彭大将军往花鸟市场跑,我盯着玻璃缸里那几条凸眼的小金鱼,黑红尾巴一摇一摇的,在水里转着圈,倒比那些张着大嘴打哈欠的大鱼顺眼。彭大将军却拽着我的袖子指着几条斑马鱼:就这个吧,便宜,还好养。 

那就斑马鱼吧,这老板也是小气,袋子居然是漏的,溅了我旁边的彭大将军裙子都湿了,这下好了,请她吃了糖,还得在贴一根雪糕。

几条鱼就养在我窗台上的玻璃缸里,我每天给它们换水、撒鱼食,倒也养得精神。

可领桌对我,还是老样子。

根本不管用啊!

高中的日子比初中还闷。上课、考试、刷题,成绩不好不坏,该懂的懂,不懂的还是不懂。倒是男生们的乐趣,比初中多了一点,除了打球,就是扎堆在最后排吹牛。

我嘴笨,没什么可吹的,只能站在旁边听。李易峰叼着笔,说着新出的游戏,他如何大杀四方;我后排的眼镜吹嘘自己跟隔壁班女生说了话,下一步就该牵手了。

我就靠在墙上,听着,偶尔点点头。

可总不说话,也招人嫌。

眼镜的吹嘘似乎没人呼应,李易峰用胳膊肘撞我:你丫装什么清高?初中写情书那事,不够你吹一辈子的?

周围人因为李易峰的话投来羡慕的眼光,眼镜却有点不高兴。李易峰便将我做过的事情,当着当事人的面,添点油在加少许加醋,在经过少许的艺术加工,我听得都差点以为他说的就是我做过的。

眼镜接话:初中就敢追女生,现在怎么怂了?

李易峰故意拖长调子,用下巴点了点领桌的方向:“你们知道他情书给谁写的不?—— 就他现在这领桌!

我脸“腾”地烧起来,攥着拳头想反驳,却看见领桌后背的线条绷得像根弦。

对我来说早已结束的早恋,会因为一次别人的加工而在再次破土发芽。

从那以后,我像中了邪似的,总想着对她好。早上总带我们大院才买到的大肉包子,用塑料袋裹完揣在怀里,递过去时还热乎着;天热了,我总提前准备好汽水,也爱学习了,没事就拿着数学的去请教。

她起初总把东西推回来,眉头皱着,像初中时我故意逗她那样。可架不住我天天来,也可能是大院里的包子太香了,后来她接了,会小声说句“谢谢”;喝水时,嘴唇碰到瓶口,会偷偷抬眼看我一下,那睫毛忽闪忽闪的,像蝴蝶轻轻的展了下翅膀。

数学我总学不会,她皱眉瞪我的样子,都比画还好看。

冬天鼻炎犯了,她又会从书包里摸出纸巾来了,那纸巾带着点淡淡的温度,淡淡的香,跟初中时一样。

转眼就高二了。

六月的深圳,雨水像憋坏了的孩子,说翻脸就翻脸。这天一大早还艳阳高照,我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去,刚过深南大道,离校门还有三百米距离,天就跟被捅破了似的——电闪雷鸣裹着瓢泼大雨没征兆的就砸下来,我赶紧钻进桥洞,不然准得淋成落汤鸡。

我把自行车靠在墙上,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桥洞稍高的地方看雨。雨点子砸在地面,溅起半尺高的水花,“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

心想这雨没半小时停不了,迟到是肯定的了。好在快放暑假,老师大概也不会太较真。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左右看了看没人,从书包夹层摸出半包红塔山,刚把烟叼在嘴里,打火机还没打着火——

“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声音不大,却把我嘴里的烟吓掉了。我慌忙把打火机塞回口袋,转头去看——桥洞另一头,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倒在地上水里,自行车倒在旁边,轱辘还在转。

我没多想,赶紧跑过去。走近了才看清,那人脸朝下趴在泥水里,扎着马尾辫,是个女生,有点眼熟。她趴在那儿没动,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校服裤子破了个大口子,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粉色的内裤——我没好意思多看,赶紧蹲下去扶她:没事吧?

女生没说话,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还在抖。我又打量了她一圈,除了脸上身上都是泥,裤子破了个洞,倒没看出哪儿受伤,估计是摔懵了。这身形看着更眼熟,可她满脸泥污,我轻轻的叫了一句。

不知怎么的,她听到我叫声后,哇一声哭了出来。我还想笑,还是头回见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可偏偏是我最喜欢的人。可看她那脏巴巴又可怜的样子,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也没问她同意不同意,我掏出兜里的纸巾——还是她塞给我的那包——又摸出书包里的水壶,拧开盖子,蘸着水就往她脸上擦。

她就那么站着,任由我在她脸上胡乱抹。擦完脸又去擦她校服上的泥。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眼泪还“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说:“没事没事,就裤子破了而已……”

我不说还好,一说“裤子破了”,她猛地推开我,双手慌忙去捂裤子,可那口子太大,怎么捂都捂不住。

她红着眼瞪我,小嘴一瘪,哭得更凶了,眼泪混着脸上没擦干净的泥,一道一道的,像花猫。

我被她哭烦了,也有点急:哭什么哭?我又没干嘛,就看了两眼而已!大不了…… 大不了我对你负责就是了!

她被我吼得一愣,哭声停了,眼泪还在掉,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把校服脱给你穿,你把这身脏的换下来。” 我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边说一边脱自己的校服外套。我里面就穿了件小背心,还有条印着卡通图案的大裤衩——那是我妈给我买的,说穿着舒服。我把校服塞到她手里,见她没反应,又催了句:快脱啊!

她估计是被我这造型吓着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我已经转身往桥洞另一头跑:我去给你放风,保证没人来!

这雨下得这么大,桥洞里除了我们俩,连只鸟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喊我:我…… 我换好了。

我转过身,小跑着过去。她穿着我的校服,袖子长了一大截,盖住了半只手,看着有点滑稽,可我却觉得,比她穿自己的校服好看多了。

我伸手,把她头发上沾着的一小块泥捏掉,她没躲。

“把你脏衣服给我吧。” 我说,“没校服,进不了学校。”

她低着头,把包着脏衣服的塑料袋递给我,手指碰到我手心,凉丝丝的。

雨小了,慢慢的不下了。

我穿着她的校服,骑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我后背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大概是在看我那条卡通大裤衩——想到这儿,我脸有点热,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像羽毛搔过心尖。

走到没人的停车棚时,她突然拉住我的袖子。

我停下来,心跳得像打鼓。

没有电影里的浪漫表白,也没有轰轰烈烈的追求。一场雨就能搞定的事,我偏要绕那么大的弯,白白熬了好几年。     

我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刘海,突然觉得,人生这回事,荒唐得很,却又踏实得让人想哭。

可人生的故事,总爱往意料之外拐。我们明明约好了一起考大学,报同一个城市,可高考结束那天,我谁都没说,揣着自以为是的念头去了武装部。

部队的生活是枯燥的,我只能咬着牙忍着一遍遍的五公里、站军姿、叠砖头被子;又一遍遍的绑紧大腿努力把正步踢好、把口令学好,又一遍遍的拼命让自己吃饱,好有气力完成军事考核。

路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后悔的,咬着牙撑着就是了。

第一次觉得馒头那么香,还是就着雨水嚼的,比家里的红烧肉还入味;第一次觉得硬板床那么舒服,累到沾枕头就睡,连梦都没时间做;第一次觉得宿舍里的鼾声、磨牙声那么好听——因为我自己也开始说梦话了。

累到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咬着牙骂自己:哭个屁!

直到那天,通讯员喊我“有信”。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拆开信,就几行字,却看得我鼻子发酸:


明天

这一眨眼的瞬间

想与你见面

脑海里微笑的照片

是你腼腆的脸

天边

咫尺的眷恋

我垫着脚尖

努力去想念

有个小小的心愿

希望你能听见

未来怎么变

请别说再见

我们不是平行的线

在这城市街角留下的痕迹

总会出现交点


我的领桌。

我想起她递纸巾时的样子,想起她摔在泥里的花猫脸,想起她穿着我校服时的笑,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落在在信纸上,湿透了墨迹。

我抹了把脸,笑着骂自己:没出息。

可这眼泪里,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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