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家后院有一个很大的湖,相传叫做花子湖。听家中的家仆说,花子是我祖母未出嫁时的闺名。祖父和祖母成亲后,便买下了这片湖种植了满塘荷花逗祖母开心。
所以现在,大平家的一些佣人,都称呼花子湖为恋人湖,祖父去后,由于地处偏僻,湖水颇深,恋人湖被我父亲废弃。现在那里野草丛生,一潭死水,再也看不出曾经的浪漫。可就是这样一摊湖,却是我全部的乐园。
我的祖父曾是幕府将军川尻家的武士,因屡立战功被川尻家赏赐领地,祖父天生勇武能干,没过几年,大平家就成为了拥有众多土地的大名。
不知道是何种奇妙的原因,祖父和祖母相爱一生,我的父亲却没在祖父身上学到半点爱情的忠贞。他有一个正房大太太,三个侧房姨太太,可是不论是谁,似乎都得不到他的偏爱。而我的母亲,是父亲最为厌恶的一个。
母亲的身份其实说来也并不低贱,她本是幕府将军川尻家的大少爷莲君的奶娘。母亲苦命,在没进入川尻府前,她夫君早死,儿女病故。将军夫人看母亲实在可怜,便把她叫来做了自家孩子莲君的奶娘。
莲君五岁那年的冬至,我父亲随太祖父去将军府拜见川尻家,那时父亲还是个比现在更花心的少年,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突发奇想。一番云雨之后,母亲便有了我。
三个月后,母亲嫁进了大平府,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妾。
听把我带大的老奴说,母亲嫁入大平家的那天,天上下了好大的雪。大平府得罪不起川尻家,娶妾的面子给的十分足。将军夫人和大少爷川尻莲频频抹泪,我的父亲在川尻夫人面前谦卑谨慎,颇有男子气概,可事实是,母亲和我在大平家颇受冷遇,有时候甚至过的不如大夫人房中的丫鬟。我六岁那年的冬天,母亲一病不起,离我而去。
母亲的葬礼和她的婚礼一样,办的面子十足。在葬礼上,我第一次看见了母亲口中仁慈和蔼的将军夫人,也第一次遇到了川尻家的嫡子,川尻莲
那时候的莲,刚过完十一岁的生日。他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周围仆人环绕,贵气十足。我时常想,如果是现在的我,肯定不敢同将军府家的嫡子说话,可那时候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
父亲在将军夫人面前不停的哭泣,忏悔着说他没能照顾好我的母亲,有愧将军府的嘱托。我听的四肢冰凉,血气狂涌。我拨开人群,努力的朝将军夫人大声吼:“他是个骗子,是他害死了我母亲。”可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忠诚的武士捂住了嘴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将军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情况。她还在低声哭泣,挣脱不了武士的我满脸泪水,只能任由自己被父亲的武士强行带走
一直在人群中淡定自若的莲君注意到了这一切,他转身向还在哭泣的将军夫人说了什么,随即越过我,走出了大门。
我被武士仍在了后花园的地上,那天的我穿的极为淡薄,寒风吹过,我瑟瑟发抖。
“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一个颇为冷漠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我抬起头一看,是头戴毡帽,身披狐袍的川尻莲。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似乎不愿被那时的莲君看笑话,我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可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发抖。莲叹了一口气,叫身后的佣人给了我一件衣服。
“穿上吧,大平君。”他说。
“不要再去我母亲面前做无用功了,那只会让你的父亲更加讨厌你。”
我抬起头,颇为疑惑的看着他。
他似乎被我的愚蠢击败,转身离开前,他说:“你母亲的遭遇将军府其实都知道,可是将军府为什么要抽出时间来管一个佣人和丈夫恩爱不恩爱的事情?有的事情,做个世人看,就足够了。”
2.
那天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和莲君突然就开始了互相写信之旅,到后来,莲君也不给我写信了,他总是直接差人来约我出去玩,我的父亲虽然不满意和莲君出去的那个对象是我,但是能和川尻家扯上关系,他求之不得。随着和莲君的交流越来越多,我在大平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似乎真的成为了金贵的少爷。
其实莲君在川尻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莲君虽是川尻家的嫡出长子,但将军夫人母家势大,将军一直以来都颇为忌惮,莲君本人又天纵奇才,足智多谋。两种因素加在一起,将军府其他少爷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和莲君掰手腕,所以将军对这个长子也有了几分忌惮感。
我和莲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非常快乐。他带着我去听戏,也带着我去打猎捉鱼。午夜梦醒时,我总是梦见我穿着红嫁衣,嫁给了莲君,我们有了几个很可爱的孩子,可是又一瞬间,莲君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努力的朝着他奔去,却只见他在一个非常喜庆的婚房里,脸上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开怀大笑,梳妆台前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莲君的手中拿着红头绳,温柔且眷恋的替梳妆台前的人梳着头发。
做这个梦那年,我十五岁。
而这个梦,我一做,就是十年。
十六岁那年,我随着莲君来到了学堂系统的读书。其实比起读书,我更愿意插花弹琴,我来学堂的原因,只是因为莲君。从见到莲君第一眼开始,莲君就成为了我生命中的光。
那时候,莲君已满二十,将军越发昏庸无能。他总是觉得莲要和将军夫人会一起图谋篡位,将军夫人对将军的意见也越来越大,将军府和将军夫人母家之间暗潮涌动,所有人都盯着天资卓越的莲君,明明是亲人,大家却互相猜忌,莲每当说起这件事时,都会发出苦笑。川尻家的气氛让他感到压抑,于是二十岁那年,莲君果断的选择了外出游学。远离了川尻家那些嘈杂的破事。将军自然是很满意莲君的选择,大张旗鼓的夸莲是多么上进,所么懂事。但所有人都明白,将军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自己手里的兵权。
他已经老了,可也不愿意把权利拱手让出。尽管他的长子并无篡位之意。
将军夫人对莲君的选择似乎很不满,可终归还是依了莲君。不过作为莲君任性的代价,将军夫人把母家一位叫鹤房汐恩的武士,派给了莲君。并要求他实时打小报告。
“莲,这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间谍,你在京都,可不能学坏了。”夫人微笑着说。
“这是你任性的代价,我不想看见你在京都玩物丧志,川尻家最终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她摸了摸莲的手,温柔的说。
我向父亲提出要去京都的学堂,本以为会遭受父亲的责骂和为难,却没想到父亲异常的开心。
当时我想,如果父亲不允许我和莲一同去京都,那么我就在晚上偷偷跑到京都等莲。只要是为了莲,我什么都可以做。
“祥生。”父亲说。
“一转眼,你也快十七了。”有生以来,父亲第一次慈爱的抚摸着我的头。
“川尻家的公子,今年是多少岁呢,呜,让我想想。是二十了吧。他对你,好像一直都很好呢。看看我们祥生,确实长得很漂亮呢。恩,我可以说,就算是在京都那样的地方,我们祥生也算非常漂亮的孩子。”他所有所思的说道。
我低下头,这是我印象里,父亲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夸我。我轻声的说了一句担当不起,父亲却仿佛没听见我这句话。他自顾自的说着。
“今年年初,我在京都,看见了川西家的小少爷,哎啊,那位少爷你知道吗,祥生。川尻家的少爷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唔,川西家可真是不得了啊,负责统领全国政务的大贵族,虽名义上来说,也算是川尻将军府的部下,但想来川尻将军家也是都要忌惮几分吧。这么说把,川西家的小少爷,那可真是漂亮的要了命,我虽然只远远的看了一下,就觉得这位少爷,还真的是个精致的洋娃娃呢。”
突然,父亲笑了出来。
“大家都说,川西家的少爷,不仅漂亮还懂事,听说才华也十分了得呢。要是和川尻家的少爷结婚,那就好了。但是想来,拥有这种地位的川西家,也舍不得把自己的小少爷送给川尻家,讨川尻将军欢心呢。祥生,这位川西少爷,可是川西家的独子呢。”
“川西少爷漂亮不漂亮,聪明不聪明,那又和莲君有什么关系呢?如您所说,这样万众宠爱的小少爷,理应有自己的好姻缘。还轮不到你这个需要依附权贵的大名来操心吧。”
我抬起头,恶狠狠的顶了回去。
我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莲君和别人结婚。
毕竟我偷偷的爱了他这么多年。
更何况,川西家的小少爷,在川尻家,我是听将军夫人说过的。
“川西家那位少爷,长得真的很漂亮,年龄又小,天然单纯,是个很好的孩子。”
莲君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我仔细的回想着
他似乎是不在意的说:“川西少爷这么好,那自然会遇到豁出命去喜欢他的人”
想到这里,我惴惴不安的心,似乎平静了一点。
父亲似乎没想到我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他楞了一下,随即,我被父亲狠狠的踹了一脚。
这是我认识莲君后,第一次挨父亲的打。
“这些年,我对你是不是太好了,祥生。让你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他恶狠狠的说道,看我的眼神极其冰冷。
“好了,话也不用说太多了,祥生。我这个依附权贵的大名,现在要求你,抓紧时间,在京都,把你自己送给川尻少爷,你能做到吗?”
我震惊的看着父亲,一时间失了声。
大平家虽然比不上川尻家和川西家,但是也是统领一方领土的大名,拥有着自己的武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给他人做妾都是一种耻辱,而我的父亲,为了自己的权利,已经抛弃了耻辱。
我这些年,也曾听说过哪个破落的武士家,把自己的儿子女儿送给了某位少爷当玩物,或者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了某位少爷当武士。
将军夫人派来跟踪莲君的那位武士鹤房汐恩似乎就是后者。
听莲君说,鹤房家本来也是颇有资产的大名,只因父亲不争气导致家境败落,鹤房的父亲就想把鹤房的妹妹送给莲君的父亲当妾室,鹤房那孩子是个不服输的刺头,抛弃了尊贵的少爷命,换下了妹妹,自愿进入将军府当武士。
“祥生。”父亲又说话了。
“你很聪明,也很漂亮。你不比川西家的公子差。去吧,去吧,我知道,把自己送给莲君,也是你的梦想。”
我的身子猛地一颤。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看出我保守的这个秘密,也不敢说,现在,我的心里真的有把自己送给莲君的想法。
我一把打开父亲摸着我脸的手,道:“川尻家的莲公子说,他看不上川西家的小少爷。”
3.
三日后,我随着莲君启程,去了京都。
和我们随行的,还有鹤房汐恩。鹤房汐恩是个很刚烈的人,至少在我眼中,他是这样。鹤房每天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不停的找莲君挑战,虽然每次都败北,但是却总是乐此不疲。为此我觉得非常惊讶。
“这是我答应他的,祥生。”莲君说
“只要我每天陪他打一架,他就不去像我母亲打小报告了。”莲调皮的眨了个眼,我觉得我的脸红了。
因为父亲的话,现在,我对莲君有了一丝不好的想法,必须承认,虽然我对父亲的想法感到震惊,但是如果,真的要把我自己送给莲君,就算无名无分,那我也是愿意的。
莲也看出了我最近的奇怪,他只当我是初来京都,水土不服。
一次吃饭,我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了川西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小公子。
“莲君。”我说
“你认识川西家那位公子吗?”我这话说的有点急切,“听说他...非常漂亮,大家都说,你们两个是天生一对。”
莲不可思议的看了我一下,突然一下笑出了声。
“祥生,你是怎么了?怎么你也变得和那些老古板一样奇怪了。”
“那你觉得他漂亮吗?”
“谁?川西家的公子吗?唔,老实跟你说,我除了知道他姓川西,是川西家的独子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下换成我意外了。“你不是以前来京都见过他吗?”
“哈?谁告诉你我见过他,祥生,我告诉你,这种家庭的有几分姿色的独生子一般都任性的要命,想来所谓的惊才绝艳也只是下面的人拍马屁罢了,你们却还都信了?”
“那,如果以后,将军夫人一定要你娶这位少爷呢?”
“谁,川西吗?哎,那还真的有点麻烦,所以啊,我才要赶快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抢在母亲他们之前订婚”
“那...”
“还有什么事吗,祥生,你今天好奇怪。”
“没了,没了。”我摇了摇头,还是把那句,“如果实在找不到,你可以娶我咽了下去。”
莲君是这么光芒四射,想来,现在的我,是配不上他的。
鹤房汐恩似乎很无语我们的对话,在我吃完最后一口饭时,他说:“大平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八卦的样子,像极了街上的三姑六婆。”
我狠狠的给了他一个手肘。
“武士,请你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莲在一旁哈哈大笑。
在学堂的日子,其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无聊,这里的少年都出身尊贵,纵然有几个心比天高的人,但是也比我大平家那群人好的多。唯一让我忧心的是,我似乎并不能把自己主动的奉献给莲。
“如果我用了某些方法,那我就再也配不上这段感情了。”每一天,我都这样偷偷的想着,心不在焉的耗费着在学堂里的时光。
莲二十一岁的生日到了。
这天,我和莲约好了一同在京都喝酒庆生,为此,我还专门去寺庙里给莲求了一个平安福。听庙里的和尚说,这个平安福异常灵验,让人心想事成。
我们漫步在街上,随意的聊着书院的事情。
鹤房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三个橘子,分给了我和莲,我不知道为何,突然特别想吃橘子,拉着莲君去了湖水旁。
现在想来,可能是上天注定,让莲和他的命中注定相遇吧。
莲挽起袖子,利落的洗好了橘子,刚一站起身,就和身后一位披红色狐狸袍的少年碰撞了一下。橘子从莲君手中滑落,滚到了湖水里。那个少年似乎也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脱掉昂贵的狐狸袍,跪在湖水旁,就开始努力的打捞越飘越远的橘子。
奇怪的事情是,一向有礼貌宽容的莲君,这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阻止少年在冰冷的湖水里打捞那两个橘子。
我好奇的看了看莲君,才发现他的目光盯着少年的背影一动不动,似乎是看呆住了。
少年努力的从湖水里打捞起了橘子。
他扬起头,我看见了一张精致的像洋娃娃一样的脸。
4.
从那天开始,莲君仿佛被下了蛊一般。
“喂,祥生。”我看书的时候,他突然坐过来,抽走我的书。
“你那天有看清楚,他往哪个方向跑走了吗?我说的是...”
“那个穿红衣服,在冰水里打捞橘子的少年,是吧,川尻少爷。拜托,你这几天都问了五百次了,怎么还不累。”鹤房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他拿着两根木棍,示意莲君今天的比武时间到了。
莲斜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尴尬,掩饰一般的用手摸了摸鼻子。
“我说川尻少爷。”鹤房懒洋洋的靠在门上,一点也不像个精神的武士。“您不是都去那个湖边旁守株待兔好几天了吗,那个孩子要想出现,他早就出现了。听我的,你们没缘。”
“莲君。”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执意的找那个孩子呢?”
事实上,这也是我这几天翻来覆去在想的事情。
我六岁那年就认识了川尻莲,这么多年来,稳重和冷淡一直是莲的代名词。川尻家的嫡长子,一直是优秀,克制,大气的人。像这几天这种如同陷入爱河的盲目小子一样的情绪,出现在莲君身上,可以说是真的十分奇怪。
陷入爱河的盲目小子。
我被脑海中的这几个词吓了一跳。我努力的甩了甩头,感叹自己的可笑。一见钟情什么的,怎么说也太梦幻了。
不过,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我倒也是对那个精致的像洋娃娃一般的孩子抱有极大的好感。
那个孩子双手被冰水冻得通红,他捧着橘子,嘴唇轻抿,似乎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非常抱歉,我今天有点开心的过头了,撞到了您。还请您原谅。”他低着头,不停的咬着嘴唇,似乎在等待什么审判。
“我再去找几个橘子,拿来还给您可以吗?真的十分抱歉”见莲君久久的没说话,他轻轻的抬起头。慢慢收回了双手,月光下,他的双眼格外清澈,像极了一只误入尘世的林间小鹿。
“啊,不用,没关系的。”莲君突然回过了神。他今天这种失态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是我不好,我有撞疼你吗?”
他伸出手想去接少年手中的橘子,却不知何种原因反握住了少年的手。少年在双手被碰到的一瞬间小小的惊呼了一声,随后猛烈的抽出了双手。橘子噼里啪啦的滚到了我的脚边。
鹤房汐恩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来这两个命运多舛的橘子。
呆滞了几秒钟,少年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转过身,说了句非常抱歉后,就裹着红色狐狸袍从我身边急速小跑而过,趁着月色,我看清楚了他红透了的双脸。
“喂,川尻少爷,您到底还要让我们在冷风中吹多久啊。”些许,鹤房开了口。
“您这几天,天天来这个破湖边,不是真的等着人家还你橘子吃吧。这寒冬腊月的,您可真是闲的慌,书也还没背,到时候先生抽查,我看您怎么办。您在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去和夫人打小报告了。反正您这几天,天天忙着蹲人,也没空和我切磋。”
“啊,抱歉。”莲回过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是在等他的橘子,我是想和他道歉,那天这么冷,也不知道他的手冻坏了没有。”他自言自语道。
“你不是吧?!”鹤房吃惊的叫了起来,“那个孩子是什么破碎的玫瑰花吗,喂,川尻少爷,您不会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对人家另有所图吧?”
“有什么问题吗?”莲还想说什么,我却打断了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鹤房越是说这样的话,我越觉得,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他川尻莲从来就不是一个正经出牌的人,想来一见钟情这样梦幻的事情,出现在他身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莲君。”我犹豫了一下,“那个孩子,八成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孩。”
说出这话时,我心中极为忐忑,一是因为我和那个少年本就萍水相逢,二是我知道了我内心阴暗的一面。“不想让莲君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就算一辈子遇不见也没关系。”我暗暗的啜泣了自己一下,为自己内心的想法惭愧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这么说,祥生?”
“.....”
“......”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长得太过好看了,穿的也非常华丽,身边又没有像丫头婆子那样的人跟着.所以..”
“哦,大平少爷。”鹤房突然笑了起来,“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孩子是花街里的..”
“就因为这个,你就觉得他不是个正经孩子,是吗?”莲的声音突然冷漠了起来。
“祥生,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也是个长得漂亮,衣着华丽,身边没有丫鬟婆子的小孩....”
5.
那日回去后,我就病了。往后的一个周里,我浑浑噩噩,终日不能清醒。
我总是做梦,梦到遇见莲君以前的那些日子,梦见父亲对我的责骂,梦见母亲病逝前的场景。我仿佛被置身于烤火架之上,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毫无办法。我看见莲君冷着脸,对说我:“大平,你为什么要说谎呢,你明明不认识那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说,他是花街里的孩子呢?”他摇了摇头,背对着我,一步一步的远去了。
从梦中醒来,鹤房那张吊儿郎当的脸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大平少爷,你没事吧。您也真是的,但凡是个头脑清晰的人都能看出来川尻少爷对那个孩子有了不同的感觉吧。你居然会说出那种话,这可真的不像平时的你”他摇了摇头,从桌上递过来了药。
我努力的睁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莲不在。我又想到了那个梦,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吓了鹤房一大跳。
“喂,大平,你到底怎么了。还在为川尻那句话生气吗?”他突然愤愤不平起来,“要我说,也就您将就他,真是的,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竹马,还抵不过一个见过一面的小美人吗。”说完这话,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况且,我觉得您比那个孩子还要有漂亮不少呢。”
我低头沉默着不说话。
鹤房递过手绢,示意我擦一擦。
“你啊,大平。”他说,“也就川尻那个笨蛋看不出你喜欢他罢了。你问问书院里的人,川尻将军,川尻夫人,哪个人不知道你喜欢他呢。见我不接手绢,他索性扬起我的头,在我的眼睛上胡乱的擦拭了一下。
“既然他都感受不到你的爱意,那就说明他真的不爱你。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他扔给了我一封信,说是莲写给我的。
信是这样写的。
祥生亲启:
很抱歉,那天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对你说了那种过分的话,现在想来,我会这样冲动的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爱上了那位叫阿実的少年。
是的,在确认你平安无事后,我又回到了湖边,非常抱歉没有陪在你的身边,但是我想,鹤房应该可以照顾好你。我在湖边的雪地里找到了一块精致的玉牌。想来是那个孩子匆忙之中丢掉的东西,玉牌上刻有阿実这两个字,想来这就应该就是他的名字吧,恩,仔细想来,还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因为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现在不敢来见你,如果你已经原谅了我,就请你拜托鹤房君,来找我吧。我会带着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像你真诚的道歉。
“鹤房君”我说。“你说的对,莲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不应该在为难自己。”
我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鹤房沉默了。
过了一会,鹤房伸出了手,在我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大平,都过去了。”
6.
“莲君又去找阿実了吗?”一日清晨,我问鹤房。这段时间,莲几乎每日白天都在湖边等候那位叫阿実的少年。
“啊,是啊。这都快小半个月了,我估计阿実小美人早就把我们可怜的川尻少爷忘记了吧。”鹤房漫不经心的回答。“不,可能人家只记得川尻是个莫他手的变态,心想着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在去那个湖了。”
他大笑着把熬好的药倒给我。
“真没想到,我这个从小也算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也会有伺候人家喝药的一天。”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对自己有些无语。表情带着一丝遗憾,却又没有难过的痕迹。
“鹤房君,从大名家被人伺候的少爷变成伺候少爷的武士,想来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吧。”
犹豫了一会,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这是我的真心话,鹤房和我是不同的,我在大平府的时候,只是个没爹疼爱,不受宠的庶出少爷。如果不是意外的和莲君做了朋友,现在估计早就被父亲草草出嫁,送给了某位将军换取了大平府的荣耀了。
而鹤房却不是。
听莲君说,鹤房的父亲虽然不争气,一辈子只靠祖辈的功劳草草过日,但是真的是位很宠爱孩子的好父亲。
“你当时为什么会想到,把妹妹换下来,自己来当武士呢?嗯..我的意思是,你是个能力很出众的男孩,待在家里想办法励精图治,总比给少爷们当武士强吧。”
“嗯...大平,你好奇怪。”他看了我一眼。“我为什么要让我妹妹嫁给川尻的父亲呢?哎,不对,我应该让我妹妹嫁给川尻的父亲才对,这样,川尻就要叫我舅舅了。”他大笑了起来,“这可太有意思了,我差点成为了川尻的舅舅。”
我狠狠的拍了他一下。鹤房汐恩哪里都好,就是太不正经了。
他清了清喉咙,坐直了身体。
“好吧,大平。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父亲呢,他和你父亲不同。我父亲虽然软弱无能,但是为人却很仁慈,虽然是一方大名,但是对待领土的百姓和武士都毫无压榨之心。甚至有时候,我家还会被一些刁蛮的百姓说坏话,简直是毫无大名领主的样子。”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露出了难过的神色。
“大平,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家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就是我父亲太过仁慈,家里的家仆对我们根本没有了敬畏之心,我呢,当时也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管家在我家大肆捞金,他夫人的衣服首饰甚至和我母亲持平。我父亲发现后,居然也只是罚了他一个月的俸禄,然后逐出了家门。下面的人呢,看见管家这样,就有了,啊,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反正鹤房家也做不出什么很恶毒的事情。我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很有钱的大名主,结果啊,就越来越穷,越来越穷,导致了最后空有大名的头衔,实际上家里,一点多余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仁慈总比残暴好,不是吗。你父亲是个好人,你家会有好报的。”
“好报?喂,大平,好报是什么呢,我可是真的没看见。我只知道,我家最后必须把我妹妹送给川尻家做妾,换取将军府的垂怜才可以生活了。父亲和母亲整日哭泣,就连一向活泼的妹妹都止不住的流泪。啊,将军府,川尻家,那是多么可怕的名词啊。我那柔弱的父母和妹妹,怎么能承受的住这些东西,所以我决定,我要当个男子汉,承担起这一切。”
“唔,鹤房君,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可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看着鹤房汐恩还不算成熟的脸庞,第一次由衷的对他感叹了出来。“毕竟抛弃荣誉,从少爷变成武士,真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呢。”
“是啦,你多夸下我,我也觉得我挺厉害。”他又笑了起来。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其实啊,在川尻家当武士,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啊。听说大平家的祖父,也是从川尻将军家武士发家的呢。”
“恩,是。”我点了点头。在我的印象里,祖父一直是个很和蔼的人,虽然对我,也不太喜欢,但是也未曾排挤过我和母亲。
“原来这件事是真的啊!”大平略微吃惊。“我还以为是谣言呢,毕竟,恩,大平君,您的父亲,可真的感觉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呢,以前我家还不是那么落魄的时候,就听说您的父亲对待下人和子民非常苛刻,你家领土的百姓,似乎都过的不怎么好呢。”
我羞愧的红了脸颊。
鹤房君说的话,几乎全是真的。
我父亲好大喜功,贪图享乐。在外面总是极尽奢侈的阔绰,钱如瀑布一般哗啦啦的流掉。而这一切的来源,就是压榨领地百姓。
我刚进入书院时,别家一些正直的少爷们听说了我姓大平,虽然表面不说,但是背后却都窃窃私语。
“天啊,原来他就是那个大平家的孩子啊...他家领地的百姓,为了吃饭已经卖儿卖女卖老婆了。他怎么还好意思穿这么好看的衣裳....”诸如此类的话,虽然没人在我面前说过,可隐隐约约中,我居然都如数的记在心里了。
“喂,大平君。”鹤房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摇了摇。
“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你可别把这些事情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不是你父亲那样的人。”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还想找点话题和鹤房聊一聊时。莲君突然从门口跑了进来。
他面色红润,嘴角洋溢着笑,看起来非常开心。
“喂,祥生,鹤房。”他站在我们面前,傻傻的笑了起来。
“我啊,找到阿実了。”
7.
听莲君说,阿実无姓,他的名字就叫阿実。
“我啊,今天又在在湖边等了他好久,这一次,可真的是万念俱灰了,想到他是不是根本就不记得了我,于是就这么傻傻的坐在湖边,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刚想要离开时,阿実就出现了。”他又笑了起来。“唔,他真的是十分可爱啊,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真的太漂亮了。”
随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开始痴痴的傻笑。鹤房汐恩在我身旁,露出了一种看白痴的眼神。
我心里一阵绞痛,但是又强迫自己坐在这里听莲君说阿実,我想要分享和参与莲君的任何事情。包括他的爱人。
“原来,阿実每天晚上,也会在湖边来等我呢,是我太傻了。我还以为天黑后,阿実就不会出现了。他家是做茶水生意的平民,他白天要在家里帮忙,所以只有晚上才有空溜出来找我。”
“等等等等。”鹤房突然摆了摆手。
“川尻少爷,你确定阿実是平民?还要自己在家做活帮忙的那种?!”他故意拉长了声线,显得非常滑稽。
“虽然那天天色昏暗,但是阿実穿的那件红色狐狸袍,那可真的是好漂亮一件衣服啊...我记得我母亲也有一件,可惜最后生活所迫,卖掉换我的路费了。”他怂了怂肩,无奈的瞥了瞥嘴。
“是啊,莲君。”我说。
“那个孩子,阿実,真的是个非常漂亮且贵气的小孩。你捡到的那一块玉牌也非常精致,怎么会是一个平民?”
“你们想多了。”莲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他母亲在一户有钱人家当奶娘,他和那家的少爷同岁,玉牌是出生那年夫人赏赐的,衣服是捡着少爷的穿的。他真的就是个很单纯的平民的孩子罢了。”
“那莲君你是怎么表现的呢?直接表明身份了吗?例如,阿実,我喜欢你,我是川尻将军府的嫡出大少爷,嫁给我,我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有这样说吗?”鹤房夸张的说到
“没有,虽然很想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思来想去,还是不要暴露自己比较好,不然,阿実可能会被川尻将军府这个可怕的名头给吓到吧,要是被他误认为我是想仗着身份,强行想对他怎么样,那就不好了。”
“所以你怎么做的呢?”
“所以啊,我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我说自己是一个有主人的武士,保护少爷来读书的。”
鹤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紧张的说
“你保护哪位少爷来读书啊??”
“当然是陪着川尻家的少爷咯,陪着别家少爷,我怕露馅....”
他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鹤房,讨好的笑了笑。
鹤房惨叫了一声,面如死灰。
8.
一个月后,将军夫人给莲君写来了一封信。
“母亲说,川西家的家主上周到了我家拜访。”他双手揉着信纸,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似乎又回到了认识阿実以前那种冷漠的状态。
“恩?”
莲突然烦躁了起来。“母亲说,川西家的家主有意把川西家的小少爷嫁给我,父亲和她也都很满意。叫我抽个时间去川西家拜访一下。”
“那可糟糕了。”鹤房调侃到。“你的阿実只有以泪洗面告别情郎了。”
莲斜视了鹤房一眼,吓得鹤房立马收了声。
“莲君。”我咬了咬牙,“莲君,虽然说这些话,你可能不会太开心。但是....”
“但是川西家不是普通的贵族,我们川尻家最好不要和他撕破脸皮,祥生,你是想说这句话吗?”
他站起身来,“我母亲因为母家势大,和父亲明争暗斗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边抱怨着这样的结合完全是牢笼,一边又在我身上安下这种牢笼。”他揉了揉头发,显得十分暴躁。
“喂,川尻。你对谁发脾气呢。”鹤房说
“你和阿実,本就不应该恋爱,先不说那个孩子身上有多少疑点。单说你们这云泥之差的身份,你就不应该去挑拨他,你觉得将军夫人,会允许你娶一个不清不楚的孩子回家吗?”
“鹤房,阿実不是不清不楚的孩子,他是...”
“他是茶水商人的孩子,白天要在家里做事,晚上才能出来找你,是吗,莲君。”我冷冷道。
“这些日子,我也没想管你,但是我是真的没能想到,你会被爱情冲昏到如此不理智的地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莲君说这种重话。
“川尻将军的嫡长子,你告诉我,将军夫人会把这么漂亮的红色狐狸袍拿来送给下人的孩子吗?还有那块品质极好的玉佩,作为川尻家的嫡出大公子,你又有几块?也只有你,才口口声声的说,阿実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吧?”
“还有啊”鹤房补充到。“光晚上出来找你这一点,就已经够奇怪了吧,家里再怎么忙碌,也不可能白天一点时间都没有吧,这半个月,你在他身上花钱了吗?我听说,有些心术不正的孩子,专门来勾引你这样的傻子。那件狐狸袍,说不定还是在上个恩客那里骗来的呢。”
鹤房刚说完这句话,莲君就突然暴怒。他一把把鹤房按到了墙壁上,一字一句的说:“阿実不是那样的孩子,这半个月,他没花过我一分钱。不要再说那件狐狸袍了,一件华丽的衣服,那能说明什么?你家落魄成这样,不还是有几件好看的衣服吗?”
“莲君,你放开鹤房君。”我强压下心里对阿実的不适,用力的推开了莲压着鹤房的手。鹤房干咳了两声,似乎很不舒服。
“莲君,我看我们还是多观察一下,这个阿実吧。”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莲君冰冷的神情。狠了狠心,大声说:“这次的事情,我觉得将军夫人没错,比起阿実,我还是宁可你娶的是清清白白,声名显赫的川西小少爷。“
9.
莲君最终还是没去拜访川西家的家主。
“喂,川尻。”鹤房说,“你这样真的好吗?”他面色诚恳,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你啊,一直以来就是我很敬佩的人,大家都说你克制又冷静,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偶像,努力的奋斗。但是现在的你算怎么回事呢,你不会不知道娶川西少爷对你家的好处吧。”他自顾自的说。“你们啊,就是过得都太好了,等到像我一样家庭破落时,才知道身份的尊贵的好处。”
“你别再发脾气了,川尻莲。”见莲君又要动怒,他昂起了头。“你今天要是在动手,那我也是不会认输的,你呀,用的是鹤房汐恩的名字,和阿実谈的恋爱吧,那这么一段时间,也足够了吧!就把他当成一场梦,好不好。这段日子里,是一位名叫鹤房汐恩的武士在和阿実恋爱,而不是将军府的长子川尻莲,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很多?现在,你最好收拾一下自己,恭恭敬敬的去拜访川西家主,也好让人家的小公子看看你,我听父亲说过,川西家这位小公子真是长得非常非常漂亮,想来也不比那个阿実差。”
空气似乎凝固了,鹤房和莲君都沉默着,因川西家小公子的事情,莲这段日子里沉默了很多。偏偏他又不肯让那位叫阿実的少年难过,两种原因加在一起,他憔悴了不少。
我正想说,我们要不出去走走时,门房就来报,说是有一位少年,来找鹤房汐恩。鹤房愣了一下,随即开心起来说:“啊,我前段日子,写信给了在京都的旧友,可能是他来找了。”然后如旋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我坐在桌子旁,没有和莲君在说一句话,也自动屏蔽掉了门外咋咋呼呼的鹤房汐恩。
我现在心里非常乱,我爱莲君,莲君爱阿実,那么那位川西少爷是不是也有着自己偷偷喜欢的人呢?这样看来,其实我们三个,也都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罢了
我站了起来,想着还是再劝劝莲君比较好,鹤房君却突然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你啊,川尻莲!”他大声的吼着。
“你就用鹤房汐恩名字去招摇撞骗的快乐恋爱吧,你的阿実都找上门来了!还好我反应快!说我是川尻莲!现在回来叫鹤房君出去!你快去洗把脸,换换衣服吧!”
这是那日见面后,我第一次见到阿実。
他今天穿的倒是一点也不华贵,头发也颇为凌乱。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阿実似乎是刻意的把自己灰头土脸的打扮了一番。我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就算阿実是坏孩子,那也不至于故意把自己打扮的很糟糕吧。
“你真的很漂亮哎,阿実。我可以叫你阿実吧”鹤房嬉皮笑脸的凑到阿実面前,“那晚我只觉得你是个小美人,今天一见,你可还真是个大美人啊。完全可以和我们大平君相提并论了呢。”
鹤房突然提到我,把神游天外的我吓了一大跳。阿実似乎也没见过这么直接的登徒子,他瞪了鹤房一眼,然后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抿着嘴垂下了头。
“喂喂,阿実,你知道我是谁吧。”鹤房继续调侃到。
“我是幕府将军家的公子川尻莲,要不,你丢了我的那个武士鹤房汐恩,跟了我好不好。”
鹤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上手摸了一下阿実的脸,我觉得鹤房的这个玩笑开的有一些过分,刚想出声阻止,却见阿実一把打掉了鹤房的手。
“你是谁家的公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阿実冷冷道,他只是看着鹤房君,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这一刻,我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我那些嫡出兄妹的影子。他们是那么的冷漠,从容,高不可攀,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光。
“阿実,你难道不知道我吗?”鹤房明显也被阿実吓了一跳,可他还是那个作死的性子。
“听我说,我呢,虽然马上就要娶川西家的小公子了,川西家你总是知道的吧,唔,听我说,虽然我会娶他,但是我能保证,你跟了我后,我一定会对你比他好,你这么漂亮的美人,谁会讨厌呢。”
“哦,是吗?”阿実用手理了下头发,甜甜一笑。“川西家的小公子,可看不上川尻少爷您这样的草包。”
那边,换好了衣服的莲君,从里屋走出来了。
10.
我,鹤房,莲君,阿実,一起走在堤坝旁的近路上。
现在正是冬季,从昨天起,细细碎碎的雪花就下个不停。颇有几分浪漫的味道。本来这场赏雪之旅,是属于莲君和阿実的,可鹤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强行要加入进来。
“喂,鹤房!”莲君拉过鹤房,小声说。“你到底想要干吗啊?”
“赏雪啊,鹤房君”。鹤房一脸无辜。“我现在可是川尻莲,作为幕府将军家的继承人,我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
莲君还想说什么,阿実却走了过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去拿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红伞配上白衣,显得阿実整个人像极了雪地里的精灵。阿実撑伞的这般风姿,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湖边初见时,他抬起脸的那惊鸿一瞥。好一个美丽的洋娃娃。
“其实,阿実和莲君,真的也很般配呢。”我努力的压下心里的难过,“这样精致的孩子,莲君倒是也不亏。”
“所以,阿実。”鹤房说,“你不介意我和大平跟你们一起去看雪吧,唔,老实说,你介意也没用,鹤房君是我的武士,他什么都得听我的。”他看了一眼阿実,俏皮的眨了个眼。
“哎”突然被叫的我一脸惊讶的望着鹤房,阿実倒是没对我发表任何意见。他高傲的别过头,没给鹤房任何眼神。走向了莲君。
今天的阿実,和那日湖边初见的阿実,似乎又有些不同。
那日湖边的阿実,美丽,腼腆,害羞。可今日的阿実却如同冰山上的雪女,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点那日的影子。我看了一眼莲君,他似乎对阿実的改变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我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
“鹤房君。”我轻轻的拉了一下鹤房。“你有没有觉得,阿実和那日,有不同啊。”
“哈?什么不同?”鹤房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把青色的破伞,伞架已经快接近稀碎,他努力的撑好伞,用力的握住然后挡在了我的头上。
“你不觉得今天的阿実很冷酷吗?鹤房君。”
“哦,你说这个啊。”鹤房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阿実真的很讨厌我这个假冒的草包川尻少爷吧。”他大笑不止,雪风吹过了他的头发
阿実和莲君撑着伞走在我和鹤房的后面。没办法,鹤房现在是“川尻少爷。”而真正的“川尻少爷”现在是鹤房君,身份互换什么的,还真是麻烦呢。我在心里偷偷想。
刚拐弯走到初遇阿実的湖水旁,老天便不凑巧的吹起了一阵妖风,莲君手中的伞像是被一双手无形抓住,直接脱离了手掌腾空飞去。阿実和莲君急忙越过我和鹤房,努力的挥手,想把在空中飞舞的油纸伞抓下来。
这时,莲君脚上的木屐屐带却突然断裂开来,害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了跤。
“啊,还真是倒霉啊,鹤房君。”鹤房撑着伞,露出一种很遗憾的样子。“你看看,我们现在去哪里给你找带子当屐带呢?这冰天雪地的,鹤房君怕是要光脚走回去咯。”
“与其这样关心鹤房君,还不如好好保护我们这把快要散架的破伞,你说是吗,川!尻!少!爷!”在阿実看不见的地方,我狠狠捏了一下鹤房。果然,他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我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可以给莲君做屐带的布条。
我正想叫鹤房和我去正街上的商店买几条布给莲君修木屐,鹤房却突然按住了我的手。
“大平君,不用了。他的木屐,已经有布条了。”
阿実看着莲君断掉的木屐,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鹤房君”他说,“我们还真是倒霉呢。”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湖边,我现在确信,我的记忆,确实没错。他不是什么冰山雪女,他应该是真的讨厌我旁边这个吊儿郎当的假川尻。
莲君看见阿実笑后,他也笑了。
“啊,是啊。”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哎,现在要怎么才修的好呢。雨伞也给风吹跑了。”
“我这儿有扎头发的绸条,只要鹤房君你不嫌弃我不懂规矩,那么,就用这个来做个屐带吧。”阿実从头上扯下了他那条鲜红色的发带,笑语盈盈的递给了莲。
莲似乎没想到阿実会这样做,愣了一秒后,他还是接过了发带站了起来。
“哎呀,鹤房君,你干什么呢。”阿実大声说到。“这么大的雪,你可快把木屐修好吧。”说完,阿実蹲下了绳子,从莲君手里拿过了发带,专心致志的帮莲君修着鞋。
他们就这样专心致志的蹲在那儿,也不管身上已经被雪花打湿了一大半,莲抬起头看了一眼头发已沾满白雪的阿実,伸出手,轻轻的拍了一下他头上的雪花。阿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低着头,害羞的笑着,可是又不敢抬头看莲。莲君看见他这样笑了,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出来,他们两个就这样,拿着一根红色的发带,一只未修好的木屐。蹲在地上,笑红了脸颊。
那种钻心的哀愁又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想离开,却又无法动脚,似乎已经被冰雪凝固。
鹤房走到了我的身旁,他把破伞轻轻的往我这边移动了一下,可惜我却未能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