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孤苦中前行的男子(一)

八月末的成都,雨水绵绵,凉爽非凡。一大早推门而出,穿过楼道,拂面而来的是清冷中混着雨水味儿的微风。天依然作暗黑状,不曾全明。走在路上,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路旁的花草树木,已然为从天而降的雨水,浇洗一新,看上去当真是别样的清新与翠绿。落了雨的成都,在这样一种微风拂拂,万物是新,一切阴柔的天气中,当真是要让人生出无限美妙的愁情来。这美妙的愁情,像极了初秋中的爽朗,又像极了初冬中的微寒,一切觉来都不那般过分,却总是恰到了好处!

呆木木站在雨里,傻傻的发着神。过往的行人皆好奇的朝他望去,事与愿违,行人没有看见稀奇同古怪,反倒看到了一张疲惫的脸,与一双无神的眼。于是,行人无不要在心里生出许多的猜想,如此年纪轻轻的一个男子,怎么会是这样一幅失魂落魄,无有朝气,更无斗志的模样?这男子到底是失了恋,还是失了业,抑或遭遇了其他什么?没有人能知道这男子的过往,除了这男子本人。

男子为人不圆滑,常常显得有些木讷,又因老实本性,故被人呼做了呆木木。呆木木虽然老实而木讷,却心性随和,胸怀宽大,淡欲淡求,更不有争强斗狠的好胜之心。所以,在听到别人叫自己呆木木的时候,呆木木总是一脸是笑,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他烂笑时,发出的毫不在意的呵呵声。照常理来讲,像呆木木这样心性随和而欢喜,不与人结怨生仇的一个简简单单的男子,怎么会在那么一刻,突然变得一脸是愁,且整个人都半死不活的样子?

“汪!”小区里面的一条大狗经过呆木木的时候,来了个冷不防的招呼。“狗杂种!狗眼看人低,连你也来欺负我!”行尸走肉般的呆木木摸着狂跳的心脏,回了回神,不由的在心里骂了一句。

新的一天已然开始,不管你疲倦,也不管你意愿。昨日已成昨日,一切人事物,皆不可回转,变作虚妄,唯有眼下最为真实,用手可触。像一个被恶魔诅咒,反复推石上坡,永不得休的受难者一般,呆木木又将开始日复一日麻木而疲惫且毫无乐趣与意义的工作。

如同俗世生命的轮回,呆木木也从最初的超尘脱俗,跌落到俗世人间,完成了按部就班的毕业、结婚、生子、工作的轮回俗命。书也读了,婚也结了,娃也生了,工作也有了,当真万事圆满,虽入俗世,但好歹也有妻有娃,到底一切都还有一些念想与意义。可为啥,呆木木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脸疲惫,双眼无神,毫无朝气与斗志,暮气沉沉,半死不活!

那是一个忧郁的早晨,呆木木刚下了晚班。如同往常,一脸的憔悴,一脸的油腻,一头的昏沉,呆木木拖着个瘦不拉几,快要为风刮走的躯壳,回到了家里。长期熬夜的雕琢,让呆木木的身子被削得越来越细,细得同年龄快不成了比例。本是老年人一枚,但,见了他的人都会吃惊而怜惜的去关心道:读大学没?这么年轻就开始挣钱了啊?面对这样的关心,呆木木往往不知如何作答,是该心存感激,谢谢这些陌生人的怜悯,还是心生怨气,恨自己无能,厌恶这些人的瞎关心?

或许这样的生活太过疲惫,回到家的呆木木不想动弹半点,自然,早餐免了,洗漱也免了,鞋子一蹬,拉过被子,呆木木倒头就睡。

“砰砰砰!砰砰砰!”一连串的敲门声,睡得深沉的呆木木挣扎着张开眼。拉开房门,呆木木望到的是妻子一张无味的脸。

“给我点现钱吧,我和月月要回娘家去了!”妻子面无表情,边说边伸着个手。

“……”呆木木默无声息的生着怨气,那生气的模样,好像在无声的传递着信息:你们就这样离我而去?回去了又能干嘛?

“……”妻子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呆木木,那样子,似乎在反抗着。

“回吧!回吧!回去吧!”一脸不满,在沉默片刻后,呆木木对于妻子的决定,像是无法去改变与阻止般的说道。对于妻子的想法,呆木木显然心有不愿,却又不想同她去争去吵。过往太多的道理,乃至后来的争吵,已使呆木木这个男人憔悴、疲惫、心累,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般的毫无意义!

“那给钱啊!”

“那天的钱呢,又用完了?”呆木木惊讶着,一股脑的心疼,莫来由的从胸中钻来。

“拿不拿?到底给不?别太过分!”见不为所动,妻子厉声了起来。

“这几天城管抓得厉害,手里没挣到多少现钱,钱都在卡里,你想用多少就取多少,用吧,都拿去用吧!”呆木木一想到一个月的收入,几天之间,又没了,不禁心中生出些许气来,想想自己对自己苛刻得如此厉害,不吸烟不沾酒,玩也舍不得,只顾累死累活挣钱存着,连内裤烂了也舍不得换一条,可,还是存不住钱,全都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没了!每每想至此,心疼与怨气便折磨起他。

“那你去取好,我下午要用!”

“你自己去取啊,我要睡觉!”

“取不取嘛?”

“不取!”

妻子倒是直接,直入主题,第一要钱,第二要人。看着还不会说话的女儿,呆木木一想到即将来临的如死刑般的分离,心中不免生出诸多不舍,这不舍如慢慢扩散的病毒,终是将呆木木浑身吞噬,让他疼痛,让他昏厥!

“铁鸡公!渣男!嫁了个你这类货色!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铁鸡公?我怎么就铁鸡公了?渣男?我怎么渣了?天天累死累活,我怎么就铁鸡公渣男了?”原本就心有怨气的呆木木,在听到妻子说自己铁鸡公渣男后,呆木木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平日在外所受的种种委屈心酸与苦痛,仿若八月的洪水,来势汹汹,一冲就破了呆木木的情感堤坝,一泻而下,一发而不可收拾。

那刻,但听“哇!”的一声,一种痛苦而绝望的重哭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房间。死去活来的痛哭声,嘶哑的抽噎声,如泉自涌的泪水,无不要让旁边这个认为一切皆是理所应该,且毫无准备的妻子吓傻!

一日夫妻百日恩,纵有万千怨与愁,在这样一种突发情况下,被吓傻的妻子,气势忽然间,弱了不少。妻子拉开呆木木蒙着脑袋大哭的被子,用手去抹眼角细流的泪水。可越是这样,呆木木哭得越是厉害,泪水越是止不住。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没出息的东西!”见安慰不起作用,妻子没好气的骂了起来!

一岁多的女儿月月,看见哇哇大哭的父亲,傻傻的望着个脑袋,滴溜着两个小眼睛,时不时还转过头,用着疑惑的眼神望望母亲。见母亲不动声色,她以为父亲同她又在做着什么新游戏。

一时间除了碎心的哭噎声,房间里的三个人都缄默着。良久,情绪缓和过来的呆木木,心如死灰,有气无力的说道:“所有的钱都在卡里,你拿去吧!走吧,走吧,你带着月月,拿着钱都走吧!”

说完,一种新的伤心与疼痛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呆木木经受不住,干涸的泪眼,细细的又流了起来,且又听到无声般抽抽搭搭的哭噎声。

妻子当真是铁了心的要走,呆木木自知挽留不了,生性本无控欲的他,更加的不可能进行蛮横的强留!但,妻子冷心的决定与做法,倒让这个如水柔和的男子,不自觉的要伤心同难过!伤心的当然是,恐怕再难见到自己的心头肉了。每每想到女儿那小而可爱的样子,呆木木心中就会莫来由的生出许多的疼痛与不舍。于是,不争气与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细流,又沿着眼角汩汩而出了。

心似已灰之木,索性该要带去的钱与卡,尽管让她带走,呆木木已然全不在乎。可,在这无所谓的无争之后,每每想到,女儿走了,囊中也彻底空空,当真一无所有!一个年轻若斯,老实勤劳,又无不良行为惹人可恨的男子,到底想不通,人生为啥这样苦痛!自然,这伤心疼痛种种,便化作了大股大股的无声之流,沿着眼角,顺着脸颊,肆意横流,道尽无限的孤独与悲伤。

妻子见状,刚还凶如猛虎的脾气,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同行动,竟然让这个规矩老实的男子伤心成这样!

安慰自然不成,妻子也不再多做陪伴,她知道,此刻,需要给这个可怜男人一份安静,以及一个独处的机会。像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妻子起身后,淡淡的,却又有理的甩下一句话:“你自己想想吧,你对得起我吗?想想吧,自己想想吧!”

“咔”,门锁发出轻微声响,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如滔天洪水过境后的河流滩涂,呆木木内心一片狼藉,越发的对生活感到失望,对人生感到痛苦,他那心中想要的简单而平凡的生活同人生,到底不能得到。空落落的屋子,安静得出奇,孤单的空气中,徒留着个孤独而可怜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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