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庐 黄 碧 琴
最近怎么了?自从允许生二胎政策颁布以来,年过半百的薇薇老是心神不宁,几次都梦见那张裹在襁褓之中粉嘟嘟的脸蛋,胖乎乎的小手小脚踢腾的样子老在眼前晃呀晃。抑或是自己年龄大了?还是自己其实多年来无时不刻都在思念那个三十年音讯全无不曾谋面的女儿?真是命运弄人,有的小女孩生下来就是千金小姐掌上明珠公主命,我儿小小生命却花落别人家……
唉,孩子,我们那可怜的孩子,现在你在哪里?过得怎样?你的爸爸妈妈姐姐弟弟都在想你啊。女儿,你结婚了吗?如果结婚了你该做妈妈了吧,有上学读书吗?有工作吗?丈夫对你好吗?儿女聪明伶俐吗?可如何才能见到你呢?芸芸众生,大千世界,现如今要想找到你却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那时爸妈实在是束手无策,把你当作一个“烫手的山芋”毫不留情地给扔出去,把你当作一只不会哭闹的小猫小狗送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抚养,甚至问也不问新主人的地址与姓名,长舒一口气就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回家去,求仙拜菩萨,酝酿着如何能再生个男孩。孩子,爸妈对不起你。
每每想到这,薇薇脸颊上总是爬满了泪水。
三十年前九月里的一天清晨,年轻的小媳妇薇薇怀里抱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丈夫拎着个小包袱紧跟在后面,两人像賊一样步履匆匆,慌慌张张地推开县城表姑家那虚掩的房门。一进门薇薇就哭丧着脸不停地求告:“表姑,表姑,快帮帮我!”阿珠定睛一看,原来是家住闽江边邻县的一个亲戚。不待坐下来,夫妇俩喘着气你一句我一句地抢着把所发生的事情讲完,说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找表姑帮忙。
原来他们那个县是市里“计划生育模范县”。按上级规定农村生二胎的不管是男是女,父母一方一律都要结扎。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结果盼来的第二胎又是女的。为了能再生个男孩,薇薇只好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在亲戚家东躲西藏。四十多天过去了还没去医院动手术。一群村干部到他们家翻箱倒柜的把值钱的东西全搬走了,如今家徒四壁,只留下了一个空壳。年轻的丈夫阿华把头摇得像拨郎鼓,妻女出走,上有老人下有三岁大女孩,生活弄得一团糟。这样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这不,夫妇俩昨晚商量来商量去,实在是没辙了,只好决定把小女儿送人。送给谁?怎么送?丢在马路边还是半夜悄悄放在大户人家门前?想来想去还是来表姑你这里,你在县城认识的人多兴许有办法,快快给我出出主意,我要是被拉到医院结扎了,就不能再生孩子了,你也知道我们家的特殊情况,几代男丁都是外姓人,我真想能生下一个男孩。
阿珠以前就从母亲口里知道,自己的大姨妈嫁给薇薇的爷爷后没几年就病死了,没留下一儿半女。后来爷爷又娶了一个奶奶,可是没几年爷爷又去世了,也没生儿育女,留下孤苦伶仃的后奶奶一个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后来抱养了一个孩子,母子俩相依为命。
这个孩子就是薇薇的父亲,结婚不久生下薇薇没几年,母亲嫌弃父亲老实憨厚家境困倦跟人跑了,从此没回来。是奶奶和父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薇薇拉扯大。正在生活有点起色的时候,大祸又临头到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一天早上,已经六十多岁还在为家庭奔波操劳的奶奶,步履有点踉跄地走在家门口的铁路上,因为躲闪不及,被一列风驰电掣般疾驶而来的火车给轧死了!可怜老人一生辛劳,到头来却落得个粉身碎骨、血肉横飞的悲惨下场。
家里又只剩下薇薇父女俩。后来有一位叫阿华的年轻人,从外地来这里打工,经人撮合到薇薇家上门入赘,才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几代人下来都是单传独苗,而且还不是正宗的,所以特想有个男孩能延续香火。
随着奶奶的突然去世,现在已80岁的父亲,连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在哪儿,也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阿珠听说他们要把小女儿送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在那计划生育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的年代,这个包袱该怎么平平安安地送走?三个人不敢高声谈话,像搞秘密工作似的掩着房门在窃窃私语。
阿珠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把周边熟悉的人扳着小指头一一数过去,突然拍了拍脑门说“有了!”叫他们俩在家里等消息,自己就急急忙忙往外面跑去。原来,她认识县医院妇产科的一位护士。一般要抱养孩子的人,都会交代护士帮忙留意,看看有谁超生把孩子送人。
事有凑巧,阿珠找到那个护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护士说刚好前两天有个女护工受人之托,要抱养一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可以。就这样阿珠顺顺利利地把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护工带回家里。
女人一进房间便打开蓝布包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瞧着,只见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微挺的小鼻梁,两条莲藕似的小手臂正抱着拳头在“吧唧吧唧”地吮着吸着,吃得津津有味,分明是个美人胚子。她把小孩翻转来翻转去看个遍,提着小手小脚抖了抖,确保小孩没啥问题后才重新包裹好。薇薇把一张红纸上写着“1986年7月16日”出生的生辰八字塞在包袱里,因为这段日子居无定所担惊受怕的连孩子的名字还没起,平时只是“阿囡、阿囡”地叫唤。
女人告诉他们要孩子的这家人生活很富裕,不愁吃不愁穿,在马路边有一幢新盖的两层砖瓦房,不必担心。说着从兜里掏出15元钱给薇薇。薇薇接过薄薄的两张纸,想到这是女儿的卖身钱,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嘤嘤哭泣起来……女人见状赶紧抱起孩子就走,深怕薇薇变卦。
阿珠突然想起地址还没告诉呢,立刻跑上前去问,那女人头也不回地答了“三溪”两个字,急急忙忙拐过一个墙角就不见了……
接下来的事正如夫妇所愿,第二年就生了个男孩。
时间跑得可真快,弹指一挥间,一眨眼就是三十年,昔日的情景恍如发生在昨天。现在大女儿已结婚生子,儿子也长大成人正准备娶媳妇。特别最近每到夜深人静时,夫妇俩总会抓心挠肺地想起送给别人的那个小女儿,以至于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日甚一日。虽然,丈夫阿华去乡下找过几次,都无功而返。
在薇薇夫妇三番五次的纠缠催促下,阿珠只好陪着薇薇去找已退休的老护士。老护士说实在不知道孩子抱到哪里去,她真的是无能为力;去医院找那个护工,护工已退休了,于是坐车到几十里外的护工老家,一问几年前就去世了。线索全断了,怎么能找到女儿呢?成了薇薇夫妇俩解不开的心结。
“孩子,你到底在哪里?爸爸妈妈把你送走是不得已的,爸爸妈妈在想你。孩子,如果你有幸看到这篇文章,可到城关表姑婆家找找,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楼下的一家菜馆。表姑婆家就在原先梅花园停车场附近的一个巷子旁边,南大街75号。你一定要来找我们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