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城区这条支路褪去了人潮和喧嚣,昏黄的路灯照着路面,这个城市最不为人知的夜色悄悄展开。
我送许大娘到城中村的路口,看她佝偻的影子拐进小路才转身离开。
我叫赵楷,是一名大学生,同时也是本区志愿者协会的一员。
暑假回家,我参加了协会的志愿者服务计划,许大娘是我一对一的志愿服务对象,我的任务就是帮助她完成她的夜晚保洁工作。
许大娘58岁,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穿着朴素,被皱纹占据的面孔上笑容带着些含蓄。
她负责的保洁区域,是一段城市干道及两侧,不到1000米长,但沿街都是商铺,人流量极大。按说三班倒,晚班的工作时间是晚六点到十点,可许大娘说扫这一圈边边角角得两小时,一晚上还最少得清扫两圈。
夏夜路面蒸腾着汽车尾气,我握着扫帚在许大娘前边,清扫地上散落的各种垃圾,忍受着卷着尘土扑面而来的闷热。我的脸被帽子和口罩包裹住,汗水便一滴一滴地滑进眼睛,刺激地我睁不开眼。
我被许大娘喊住,她提一提手里的畚斗,那是我遗漏的垃圾,并嘱托我一定要看清楚地上砖缝里的烟头,留一个烟头可要扣好几块钱,“小伙子眼神好,能少漏几个。”
碰上有塑料瓶,她还将里面的液体倒干净,放进自己随身系在腰上的麻袋里。她说这一天下来能收好几十甚至上百个,也是份额外的收入。“你碰上了可千万要捡起来给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夜逐渐深,人们的口腹之欲被美食摊的香气勾起。大快朵颐后,留下的便是满地的竹签子。我想把他们都扫进畚斗里,但它们太过细长,无法轻易被竹扫帚清扫干净。
许大娘见状脱下一只手套,利落地将签子从地上捡起来,束成一把,用力把它们从中折断,扔进垃圾箱里,再把手套重新戴起来。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了眼自己几乎还是洁白的手套,它的存在也许只是程序使然吧。
工作接近尾声,我们一路往回走,检查只有偶尔几辆车划破夜色的马路是否还有白色垃圾。
在便利店,我买了矿泉水和饼干给大娘补充精力,大娘却摆摆手说她不吃,小伙子饿得快,留着自己吃。
说完,她从随身垮的包里拿出了表漆都被剐蹭得模糊的大水壶,仰头饮了一大口水。
路过周边阿姨们跳广场舞的小广场,我好奇许大娘怎么不去和老姐妹一起玩一玩跳跳舞呢?许大娘摇摇头回答,我不兴这些,干活习惯了,玩起来反而不舒服。
聊起她的孩子,许大娘说:“他们心疼我,夏天他们不让我大太阳的时候出去扫地,所以我一般都上早晚班。他们在其他城市打拼,也很辛苦的。”
我读懂了她话中意,不过是想减轻减轻子女的负担罢了。
其实人们潜意识中,都觉得环卫工这个职业不太体面,但对于一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这反而一份低门槛的职业。
这些生活在城中村,或者是某些县城的中老年人们,他们没有很高的学历,也没有退休养老金,他们吃苦耐劳了一生,老了也不敢给子女太多经济压力,城市保洁工作对他们来说也许只是他们做过工作中的一份,并没有贵贱之分。
我相信每份工作都是有尊严的,从事它的人更是值得尊敬的。
我曾经遇见过晚上八九点环卫工人才坐在路边吃盒饭,也遇见过正午的他们劳累地直接躺在花坛的树荫下休息。
冬天早晨六点半的寒风中,天还没亮,赶早班车的我在车站遇见结束清扫的环卫工人向我问时间,得到回答后自顾自说要回去给老伴儿做饭。
环卫工人对我们来说,也许是这城市中的一抔沙土,是最渺小也最易被忽视的职业,但他们本身便有金子般的品质,即使身处漫天烟尘中,都会闪烁光彩。
许大娘明早凌晨五点还要起床早扫,我带着没有帮上什么忙的惭愧自告奋勇独自去收拾后续工作。
我向她作别,临走前,悄悄将我喝完的矿泉水空瓶扔进了她的麻布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