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交车快要到站的时候，坐在身旁的一个的小姑娘越过我，缓缓走到车门前等待下车，我抬起头打量一番，她有一点点胖，男孩子气的头发，斜挎着金色的小包，两只小小的耳机慵懒地挂在耳朵上，一只手抓着椅子，一只手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米灰色的卫衣，蓝色的牛仔裤，一身休闲的打扮，悠然地边听音乐边等待到站，看着她的背影，当目光扫到牛仔裤的时候，呃……不对，屁股的位置好像弄脏了，两块深深的印迹，你懂的。站起来，走到她身旁，红灯过后，就要下车了，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五秒钟后，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递到她眼前，她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有些不自然地把黑色袋子放在身后。

二

想起了小时候，九十年代的小姑娘喜欢扎两个羊角辫，然后绑上那时候很流行的红色发结，很大，像两朵鲜艳的花别在了羊角辫上，那天是我第一次扎那种头花，下课的时候，一个高年级的姐姐忽然叫住了我，你的头花掉了一个，我下意识摸了摸头，真的只剩下一个了，不对称了。小时候的我，别扭而又内向，还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我的回答，至今都记得，我假装淡定回，我知道，然后留给那个姐姐一个背影，潇洒回教室了。现在想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了，那时候，很多小女孩因为课间顽皮追逐嬉戏会不小心弄丢一个发结，其实是个很普通平常的事，但是，小小的我，就特别敏感，明明自己不知道掉了头花，明明自己被他人提醒后有惊讶也有尴尬，但是为了自己不尴尬，还撒出一个小小的谎，也许这是有记忆里最早对尴尬的理解和处理，没有坦然面对，也没有对他人的善意报以感谢，我的处理方式，幼稚孩子气，当然，我真是个孩子。

三

想起课间做操，初三，上午两节课后，是课间做操的时间，除非有病假条，否则都必须有序排队去操场。跟同学有说有笑一起去操场，在楼梯上的时候，一个走在身后的女同学悄悄告诉我，我的裤子上弄到那个了。一个懵懂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子听到这几个字，脸瞬间红了，不能呆在教室，不能不去做操，不知道该怎么办，操场上那么多人，我穿着米黄色的裤子，站在我后方的那些同学都会看到吧，那时候，多么希望没有人告诉我，这样能一切照旧，自然地做操，不管那些同学看到后会议论纷纷。而现在，每一分钟每一个动作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想用手去遮一遮，可是不知道什么位置，我的脸也一直滚烫滚烫，那种暴露在众目睽睽下的尴尬，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可是如果不告诉我，我该傻傻地直到上厕所才自知么，会不会有皇帝新装里那么傻气。

四

中学时代的一堂英语课，教室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是练习听力的时间。英语老师，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女老师，她悠然地站在录音机旁边，像往常一样，她负责按播放键，控制听力一段一段输出，在每一段播放结束后，我们低头写答案，写完后，抬头，然后她再播放下一段，就在某一次抬头看英语老师的时候，愕然发现，她忘记拉牛仔裤的拉链了。忽然就明白，周围的同学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他们应该都看到了吧。可是我们也不可能去告诉她，面对这么多朝夕相处的学生，如果就这么告诉老师，她该多尴尬。我们依旧听音频做题目抬头，每一次抬头都希望她已经意识到，但是她一直沉浸在英语听力中，直到下课放学。或许她会在上厕所的时候发现，那时候应该可以侥幸没有人看见，这样安慰自己会不会不那么尴尬和不自然。

五

坐公交车，经常会遇到一个姑娘。微长的头发，有时凌乱地散落在肩头，有时又扎个随意的马尾，皮肤有点黑，但是五官端正，眼睛大大的。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跟一个大学同学长的很像。她常常斜挎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小包，有的时候还会拎个塑料袋或者是纸袋。

她穿着明显宽松肥大的厚款灰色运动裤，脚上拖着一双沾满灰尘的马丁靴，短款修身的米色呢大衣，大衣的背后腰的位置有个小配饰总是耷拉着，一端固定在衣服上，另一端却因为脱线而耷拉着，运动裤的屁股位置有两个大大的口袋，右面的袋子口有个一元硬币大小的洞，通过那个不小的洞，可以看到里面裤裤的颜色。真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像我这么无聊，看到了这些，不知道如果她自己知道会不会羞涩，很想悄悄告诉她，可是又怕她尴尬，毕竟只是个路人。我们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但是却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连一个微笑，一个交流的眼神都没有，就在我犹豫不决，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她上了一辆车，绝尘而去。

六

一次工作会议，参加会议的人并不是很多，不满十人，来参会的除了我的同事，还有另一家单位的两位，一个是领导，西装革履，一个是职场女强人形象，穿着一身套装，雷厉风行，透过厚厚的眼镜片，还是能感受到犀利地眼神，她坐下的时候，习惯地脱去了小西装外套，里面是衬衫加包臀裙，然后自信而又坦然地坐下，看起资料，娴熟淡定。

我跟几个同事坐在他们对面，面对这种职场精英，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呃，忽然发现了一个小细节，她胸前的那最关键的一粒扣子松开了，透过去，就是浅色的内衣，我低下了头，然后偷偷瞄了好几眼身旁的同事，不知道他们看到了吗，在场的除了她，只有我一位女性，第一次见面，没有联系方式，我开始坐立不安，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她，还是装傻不知道，纠结而又无奈，抬起头，继续看着她，多希望她低头看资料地时候能发现，或者她与我的眼神有碰撞，我能暗示她，可是都没有，假装拿起一份资料走过去，想不经意地提醒她，可是又害怕周围的参会人员会听见，反而让她愈加尴尬。

很希望这不是一个小会议室，不会只有我们这么几个人，这样，我走到她身边，窃窃私语几句也不会引人注意，而现在，我们两人完全没有业务往来和接触，走到她身边是多么突兀而醒目，反复思考纠结，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那个扣子已经扣好了，她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会议开始前的紧张，还是自我发现后的羞赧。整个过程只有只有几分钟，可是，我就是翻江倒海思绪万千，害怕提醒或者不提醒都会令她尴尬。

七

每一次遇到这样尴尬的时刻，都会纠结犹豫。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选择，作为被提醒者，本来的淡定会瞬间荡然无存，无所适从，本来可以傻傻地被尴尬，再也没法像一切都没发生继续本来的进前轨道。作为提醒者，总是希望以最不会伤害他的方式告诉他，希望他能有解决的方法化解，可是你的提醒就会令他顿时陷入本来不自知的尴尬。我不具备四两拨千斤的能力，只能以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悄悄告诉。总会不自觉想象成如果是自己怎么办，我也不具备化解尴尬的能力，能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现在，能想到最好的方式是对提醒我的他，第一时间说一声，谢谢你。